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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 天使封印   序 传说中,冷翡翠是一只身穿小丑装束的怪猫。它法力无边,却不是俯瞰众生的神诋,它行事乖僻,却不是堕落于万恶深渊的魔鬼。某一天,它为了自身的永恒而停止世界的时间,这个行为触犯了万物生存的律法。为了惩罚这个恶行,掌管世间万物规则的律天使前往冷翡翠所居住的黄金城。 经过连接两个不同世界的通天塔,便会看到用黄金做墙,墙壁上用白银塑造出双头龙雕像,而瓦檐则是用七种颜色的琉璃砌成的城堡。 冷翡翠便独立在城堡中心最高塔楼的顶端,迎接只有一个翅膀的律天使的到来。 它对律天使说:“您看,郁郁丧志的人将进入愁苦之城,灵魂腐朽的人必须承受永世之苦,庸碌的人再次回到万劫不复的人群。对他们来说,时间的流淌就是命运的轮回,就是最深刻的悲苦。我试图让万物平等而幸福,在连时光都停止的坟墓里,万物才能得以安眠。” 律天使说:“您被尘埃蒙蔽了双眼,必将堕入这三者中。平等将构陷沦落,万物在竞争中复苏。无所谓全善之神,偏差在我心中植下正义的种子,让我看到芸芸众生的苦闷。尽管我感到无比的悲哀,然誓将与这悲伤同生同亡。让怜悯的血液去洗刷他人的罪恶,我将坚定我的心,执着我的信念,寻找真理的道路。” 冷翡翠说:“然则我曾听见过健谈者在谈话,谈论着始与终,但是我并不曾谈论始与终。过去从来未曾有过什么开始,是现在所没有的,也无所谓青年或老年,是现在所没有的,也绝不会有十全十美,不同于现在,也不会有天堂和地狱,不同于现在。” 律天使说:“真理从来是对立而存在,我们需要战争,让失败者的灵魂来印证彼此的真理。” 于是,单翼的律天使和红宝石眼的冷翡翠开始了时间缝隙中的战争。由此世界分崩离析又重新构筑,如此重复一亿八千万次,律天使斩下自己的翅膀束缚冷翡翠的四肢和头颅,用长枪贯穿它的心脏,而自己的身体则化成一段极其微渺的时间,万物称之为“刹那”。 ——摘自《末日真理圣书》第一章“时间的传承者”   山路难行,尤其是在半夜。待爬到山顶时,月已当中。   黑绒的天空镶嵌一轮明月,几粒疏星稀稀拉拉围绕在伞形暗影上空。古树的老皮斑驳剥离,犹如从老人皱瘪的脸上脱落的伤疤。树液从伤口中流出来,顺着树干纹理凝结成黄褐色的晶块。四叶依恋地摩挲这株千年老树,让彼此的温度传到心中,因为等到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他就要离开这座小小的村镇,回到已然陌生的大城市中。   天空突然滑落一颗流星,眨眼间陨落在山头的另一边,黑夜似乎亮起少许。   从树顶传来悉嗦的响声,从枝叶间垂下一双小脚,悠悠摆动,那对清澈的眸子宛如那颗逝去的流星。四叶被突然而来的声响吓了一跳,伫足上眺。月亮被乌黑的云块掩去,树上的影子模糊不清,依稀是个人影。   “是女神吗?”   没有回应,他又满腹怀疑地重复一次:“请问你是女神吗?”   树上传来嘻嘻的笑声,柔柔的,像田野里的春风。   “你也是来找女神的吗?”人影说着,从树上跳下来。   四叶又被吓了一次,树上离地最近的枝干也有四五米。他连忙伸手去接。手臂一沉,四叶觉得像是接到了个秤砣,差点连自己也摔了一跤。踉跄站定,将怀中人放到地上,这才发觉对方是个女孩。   “喂,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呢。”女孩娇俏地吐着舌头。   “啊……嗯。”四叶心不在焉应了一声,也不知道算不算回答。   女孩站起来,一身洋装衬裙,比他要高了半个头。她突然朝夜空一指。   “看,流星。”   四叶扭头望去,果然又是三颗流星排成三角形从西方飞来,瞬间淹没在山林中。   “听说如果连续看到三次流星就能预见未来。你相信吗?”   “……也许吧。”   四叶这次是不得不回答,不过这个回答也不见得有多高明,“也许”这个名词通常给人相反的印象,而实际上四叶心里的想法却是相信多过猜疑。女孩没再多话,挨着四叶的肩伫立,静静看那苍茫的夜空。   仿佛能听到天空被划破的声音,再次出现十颗流星与月亮擦肩而过。   女孩双掌合十,嘴里喃喃,听不出讲的什么。四叶这次则惊讶地张开了嘴巴,能连续看到流星的确是件幸运的事情,特别是在这个意义特殊的夜晚。   “喂,在想些什么?许了什么愿望?”   “我没有许愿。”四叶挠了挠头。   “啊!真浪费。”   女孩咕哝着,突然朝山下跑开去,在半路又停下来,扭头做了个鬼脸,说:“大笨蛋,我们还会见面的。”   四叶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他认为这倒不太可能,因为明天就要到远方的城市了。看到女孩转身跑去,他突然想起什么,叫住了她。   “喂!”   女孩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山风吹过,那头齐耳短发仿佛荡出青草的香气。衣裙飘飘,恍若树下的精灵。   “你的愿望会实现的。”四叶诚挚地说。   女孩一愕,然后嫣然笑起来,双掌围在嘴边喊道:   “嗯!我们的愿望都会实现的。记住了,我叫时梦。”   “我叫四叶。”四叶也回之一笑。   女孩很快就融入漠漠黑夜,四叶并不担心,他知道能够自己上山的人必然能够找到下山的道路。他抬起头,这时兀然发觉远方曲曲折折亮起来,一条七彩的光带缓缓浮现在半空,如同用七种泾渭分明的颜色编织成的绸带倒映在盛满云水的天盆中,折迭沉浮。   就在这一天,四叶第一次看到黑夜里的彩虹……   第一章 四叶   四叶从梦中惊醒过来,迷迷糊糊抓起闹钟一看,发觉才六点半,但他此时已经全无睡意。四叶奉行早睡早起的原则,虽说六点半的寒冬清晨还是像一团糨糊的暗淡,不过清冷的空气总能让睡眠充足的人精神一清。 四叶是圣比丽亚大学品学兼优的二年级生,与同年的其他学生比较起来,他是较早入学读书的,比起同期的同学,属于年龄小了一岁的少数派。圣比丽亚大学建校于共和五十三年,算是拥有百年建校历史的综合学科名校。社会上不少身份显赫的人是这所学校的学生,因此对母校的反哺资助可是不遗余力,各式各样的奖学金和校制竞赛的奖金可谓丰厚。   今天是圣比丽亚大学建校一百五十年的周年庆,本来对没有参加任何课外社部的四叶来说是难得的假日,因为他最近的零工已经在前天满期,而新的工作还没找到,又不用参加校内展示活动。不过既然已经醒来,他觉得或许去学校看看也不错,那些活动的奖品对于家境如此的四叶来说,也算是颇有吸引力吧。吃过早餐,四叶出门前却突然想起晚间的梦境,那是已然模糊不清了,但总觉得隐隐约约预兆着什么。   四叶思忖着,抬头看到天边腾起红彤彤的一轮日廓。   礼炮打着摆子升上空中,在校礼堂的顶端周围陆续引爆,噼里啪啦绚起各种花式。校园里张灯结彩,写着类似“欢庆建校一百五十周年”的横幅拉满枝头。由于时值严冬,还特地请人用十二种颜色的彩带结成假花悬挂花坛中,装扮成一副花团锦簇的盛景。对于宽广的圣比丽亚大学校园来说,来往横流的人潮并不算得上汹涌,除了内居的教员亲属、贵宾和学生,其他校外无关人员也在此时得以自由进出,无论是校东门还是西门,的士和个人轿车无一例外牵着长长的尾巴进驻学园停车场。   四叶早已估计到如此情况,搭公车在离校门还有一个站的时候便下车步行而来。看到校门警卫已经分散维持次序,便知道手中的校牌算是白带了。听老一辈的学生说,圣比丽亚大学原本是十分开放的,允许校外人士自由进出,每天清晨都能在校内的中央草坪上看到各式各样的人,不过这几年社会动荡,治安比起早几年已经大有不如,于是便也开了校牌,相关人员持牌进校。虽然校牌检查十分形式主义化,不过此事的影响也颇大,清晨的草坪虽然还有不少人,但通常是一致的校服了。   七点近半的校园已是少有的人声鼎沸,几个主要社团的标语占据了告示栏的大部分空间,四叶走上前去观摩,发现学校里除了文学社、影视社、书法社等惯例社团,竟然还有诸如漫画研究社此类带着浓厚个人兴趣的社团存在。平时一下课就去工作的四叶对校内社团并不很了解,此时闲下来便有了一探究竟的兴趣。   听说参加社团活动就能得到相关的奖品,说实在的,四叶会有兴致来参加校庆,有不少因素是因为这些奖品,相对于其他那些为了能在校庆上搏取前来庆贺的各种企业的认知,为今后的前途打下基础而拼搏的励志学生,他算是一种另类了。不是说对将来报以得过且过的态度,只是他认为难得的校园生活应该活得更自由一些,毕竟生活的担子已经让他比普通学生多了许多历练。   正打算选一个社团去参观,背后有人叫了他的名字。四叶回过头去,见到一个体形削瘦的学生从二十步外的餐厅门口赶过来。那是他大一的一个名叫范志增的舍友,当时校内做宿舍翻修,被迫迁出去的他就寄居在四叶的家里,等到大一下学期才搬回宿舍,算是四叶的大学损友。   范志增喘着气在四叶面前停下,咽了几下口水,却对着四叶干瞪眼。四叶知道这位运动不足的书生损友需要时间回气,也就没有催促。好半天范志增才直起腰来,脸上带有看到稀客的诧异笑容。   “你今天不用工作吗?”   “啊,暂时休息,所以来看看。”   四叶边说边上下打量着范志增,他今天穿着十分正式的名牌西装,还特别戴了一副宽边平光眼镜,整一副知识分子的装扮。平时见惯他衣装闲散的样子,一时半刻没适应过来。   “你怎么这副样子?”   “呃……今天的日子比较特殊,你看有许多了不得的人来呢。身为校内精英分子的一员,必须要衣着整齐,器宇轩昂。这样才能博得佳人才子的美称。”范志增说着,还挺胸比了比,特意用手爬开额前没用发胶定型的发丝。   他称自己是精英分子倒没错,毕竟是校外代表团的成员,而且还是书法社的社长。不过四叶听他如此自称,还是感到鸡皮掉了一地,嗤笑道:“是佳人,还是才子呢?”   “啧,童言无忌,当你没说过。”范志增嘻笑着,朝经过身边打招呼的社员学弟含笑点头,又问道:“准备好目的地了吗?”   “嗯,打算去漫研社转转。”这个目的地其实也是刚才决定,四叶对漫画没什么研究,不过对此类社团有点兴趣罢了。他适才发觉还有个灵异研究会的社团,准备是到校外不远的一座名叫“异人馆”的地方参观,不过此刻还没到时间。他对这个活动也有不小的兴趣。   “啊?怎么去那种社团呢……”范志增装出一副丧气的样子,接着突然抓住四叶的领子道:“喂,还是来我的社团吧,给你一个副社长的位置玩玩,如何?”   “哈,开玩笑。”四叶拍开他的右手,哼笑道:“赶快去迎接你的贵宾吧,你看有人来找你茬了。”   范志增顺四叶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是两名学生会的干事在赶过来,便不再开玩笑,耸耸肩道:“你知道去漫研的路吗?”   “那里写着。”四叶用拇指顶了顶告示栏的玻璃窗,里面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写有明确的地址。   “好吧,玩开心点。”   “知道了。”   送走范志增,四叶开始朝目的地前进。圣比丽亚学园道路上几乎每个主要的分道口都有路标和镶嵌好的校园地图,所以不至于会迷路。漫画研究社的根据地在女生宿舍偏西的一家杂货店对面,一排邻墙打通的平房就是了。门前一棵参天大树,树身用稻草扎起,内里喷了白涂涂一层,叶子凋零,只剩几张枯黄萎缩的稀稀拉拉垂下头,偶尔趁着北风荡到门口。   相较于树木的颓败,社团门口的几张活动询问桌子倒是挤了个热火朝天,人数出乎意料的多,比起日正当中的文学社也毫无逊色。看来这种娱乐性质的社团倒是十分深入人心。其中老的少的都有,有几名似乎身份显贵的人物满脸缅怀之色,帮着社团成员分发传单,周身散发着昨日的活力。还有几个大约是成名漫画家之类的在为众人签名。这些人大概都是漫研社昔日的拥护者吧。四叶忖着,随人流进了房间。   “真是热闹啊,想当年我还是这里的学生时,漫研社这个称呼还是个禁忌呢。”   四叶身旁一位老者发出的感叹引起他的注意。老人近六旬,满头花白,镜片比硬币稍大的老花镜架在鼻梁上,在镜脚用链子穿起,挂在后颈上。他讲话时转头看向四叶,似乎是对他说的。四叶看看周围,的确不像是有人理睬的样子。出于一名在校生的礼貌,四叶点点头,接口道:“是的,您那时候应该还是锁关期吧?”   由于闲来熟读历史书籍,四叶对上个时代多多少少也有一些了解。就算不能亲身体会当时苛刻的时代环境,不过对于“民法运动”、“三九学会请命游行”和“锁关政策”之类在现今看来不可思议或者荒谬无稽的行为也略有耳闻。加上此刻面对的就是当时的过来人,让他升起回看时空的不切实感觉。说实话,这种感觉并不令人好受。   老人一手压着拐杖,指着墙壁上一副名为“折翼天使”的油画道:“当年我们组建漫研社的时候,为了表示对政策的抵制,嗯,或许也有反叛的味道吧。”他说到这里,低低笑了几声,像是对当年的行为很是缅念。   “为了不让人抓住实质的把柄,于是就画了这副画,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竟然还保存在这里。”   四叶安静听着,突然发觉老人眼里隐约浮现水光。   “你知道这画的原型吗?”老人突然问道。   四叶摇摇头,他觉得此刻不需要自己的回答,只需要做个忠实的听众就足够了。围在画四周的人群散开,朝下一个目的地汇去,“折翼天使”的画框下只剩稀落的几人,也没多少个注意到四叶和老人这一对。   老人自顾自地继续说:“这是取材自《末日真理圣书》的传说,当然,这是一个很老旧的传说了,不过如果去到国外的乡下,或许还有老人家记得。传说中,冷翡翠是一只身穿小丑装束的怪猫。它法力无边,却不是俯瞰众生的神诋,它行事乖僻,却不是堕落于万恶深渊的魔鬼。某一天,它为了自身的永恒而停止世界的时间,这个行为触犯了万物生存的律法。为了惩罚这个恶行,掌管世间万物规则的律天使前往冷翡翠所居住的黄金城……”   “经过连接两个不同世界的通天塔,便会看到用黄金做墙,墙壁上用白银塑造出双头龙雕像,而瓦檐则是用七种颜色的琉璃砌成的城堡。冷翡翠便独立在城堡中心最高塔楼的顶端,迎接只有一个翅膀的律天使的到来。”四叶接过话道。   老人看着四叶的神情一瞬间很是惊诧。   “你也知道这个传说?”   “是的,这是乡下的奶奶告诉的,年幼时曾在乡下呆过一阵。”四叶心想,当年要离开那里时,还特意在七夕的半夜跑到山顶的老树上寻找女神呢。   四叶为当年自己荒诞的行为轻轻笑出声来,实际上他已经记不清当时详细的情景了,只知道那是一个十分美好的夜晚。老人恍悟地点点头,左手摩挲胸口作为漫研社贵宾标志的镀金橄榄叶胸章。两人结伴朝下一副画走去。   “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我的名字是藤左冶,漫研社第一批的成员。”   “您好,左冶先生。”说到这里,四叶顿了一下,他发觉自己的称呼有些问题。通常“先生”这个词是加在姓的后面,例如称呼范志增的时候要叫范先生,依此看来就是要叫老人藤先生了,但是叫他左冶先生要比藤先生来得顺口。按照自己的情况是,别人尊称自己为叶先生,而不是四先生,那么或许老人更喜欢别人叫他左冶先生吧。   果然,老人似乎看出四叶的窘迫,绅士地微笑着摆摆手,说:“你还是叫我左冶先生好了,事实上朋友们也都这么称呼我。”   这样的话无疑是承认四叶是他的一个小朋友了。四叶啊了一声,他不刻意间看过漫研社的族谱,最上面的创始人中就有左冶先生的名字。看来这位老先生并不如他所说只是漫研社第一批成员那么简单。   “好的,左冶先生,我叫四叶。一二三四的四,落叶的叶。请问您是漫研社的开创者之一吧?”   “是的,实际上第一批成员都可以称为元老吧。嗯,我是副社长,而画‘折翼天使’的是社长福山。”左冶先生谦和地解释道。   “那么……你也是漫研社的新社员吗?”左冶先生走到新生绘画栏前驻足问道。   “抱歉,我只是个孤魂野鬼而已。并不属于哪个社团。”   “哦?”左冶先生整了一下老花镜,带着意外的神情问道:“大学的生活很难得啊,怎么不去多参加一些活动?”   “因为生活上的原因,我必须利用那些时间打零工。”   “这样啊……那么你今天是特地抽假期来参加周年庆的了?”   “不,不是这样。”四叶匆忙打断左冶先生的话,如果就这样被认为是积极爱校的学生,他多少也会于心不安的。   “我的工作在前天已经结束了,不过新工作还没找到,所以趁这段空闲来学校看看,毕竟上次我已经错过一回了。”   “原来如此。”左冶先生意会点头,道:“那么说你还是大二了?”   “是的。”   “那么……有没有兴趣到我那打份零工?”   “啊?”这回是轮到四叶惊讶了。   “是这样的,我的书房必须要定期整理,之前都是我自己干的,不过近来事务繁忙,身体也上了年纪,所以想找一个人代理。”   左冶先生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四叶。四叶恭谨接过,突然记起出门时并没有带上自己的名片。实际上带出来了也没用,由于工作已经结束,旧名片上的主要信息也已经过时了,而新名片还没来得及打印出来。其时社会上并不常用这种纸制名片,就是因为信息更新不及时的缘故,不过看在这一老一少都违背社会常态的情况上,或许这两人还真算有缘也说不定。   看到四叶慌了手脚,左冶先生很快明白过来是出了什么事情,他善意地摇摇头,说:“不要着急,无论遇到什么事都沉着一点,其实没带名片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何况你还没有工作,那名片也没什么用吧。”   “啊……是。”四叶总算是定下心来,毕竟不做名片交换是不太礼貌的行为。   他低头仔细看了左冶先生的名片,上面只简单写了联系电话和住址,并没有工作上的相关信息。火炬路北二街53号,这是左冶先生家的地址。火炬路就在圣比丽亚校园门口,四叶并不陌生,看这街号便明白大约是在自己来时落脚的公车站的位置。那里有一座异人馆,正是稍晚时候灵异研究会要去参观的地方。这可真巧啊。   “你若暂时找不到工作,不如考虑一下我那里,在下星期结束前,这位置都给你留着。”   “实在是非常感谢。”四叶感激地鞠躬。   虽然不知道薪水高低,但至少是有了个着落,心也踏实了许多。   之后两人偕伴参观了漫研社昔日的自制印刷机,获奖作品展会等等。直到有人匆匆忙忙挤到现任社长的身边耳语时,众人才兴致满怀地稍做歇息。四叶和左冶先生回到门前的那棵大树下,在那里有临时搭建的伞蓬休息区,并附有现泡的茶水。不一会,两人看到现任社长神色惊惶地朝他们这边小跑过来。   现任社长是个体形壮硕的男生,却长得眉清目秀,一派斯文的儒者样,不过听说家里开有一间小有名气的古武道场,本人更是行内高手,实力若换算成空手道的说法,也有黑带的级别。当然,在他们自己称来,这种程度叫做“师范”,只是四叶认为说成黑带便更容易理解。   社长跑到两人跟前,看样子似要和左冶先生密谈。四叶正想回避,却被左冶先生叫住了,按他的说法是社团的事情没有什么不得了的秘密,若要四叶因为此事离开,就显得生分了。不过看社长的表情却是不怎么赞同,愤慨之色盈溢于表,但在元老的权威下也不得不低头。既然左冶先生也这么说了,四叶也就没有再避开的理由,于是两人开始聆听社长的麻烦。   不知道是否因为紧张的缘故,社长的说话杂乱无章,还不时如同噎食一般口吃。好半天终于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原来是悬挂在正门厅堂的那幅“折翼天使”不见了。那幅画可谓漫研社的镇社之宝,保存了这么多届,却在现任社长的手中弄丢了,而且还是在漫研社历代成员集聚一堂的紧要关头,无怪乎现任社长感到如背针芒了。   看到社长卑躬屈膝地连连赔罪,四叶都为他感到于心不忍。   “左冶先生,不如到现场看看吧。”四叶为社长找了个台阶。   左冶先生满怀深意地看了四叶一眼,便顺水推舟道:“嗯,那么闲哲带路吧。”   四叶这时才知道现任社长的名字叫闲哲,这又是一个不好称呼的名字。不知道他人是叫他闲先生呢?还是哲先生,这样看来应该是叫全名——闲哲先生比较合适。闲哲感激地瞥了一眼四叶,唯唯诺诺跑到前方带路。      挂在厅堂的画不见了,话是这么说,不过实地看过后,四叶又有了新的认知。画框还完好挂在墙壁上,就连画纸也完好无损,当中那只折翼天使却不翼而飞,浓厚的背景色衬托着一片显眼突兀的空白。依照左冶先生对这画的解释,那只折翼天使应该是传说中的律天使了,律天使是只有一只翅膀的神物,天使阶层中最特殊的一类,掌管惩罚神明的缚具,拥有保护神明和惩戒神明的双重意义。不过现在不是追溯天使的时候。   四叶看了一眼左冶先生,见到对方也是同一副诧异的眼神看着自己,便开口道:“那画框是否有拆开?或者是完全换了另一个同样的上去?”   他的意思很明白,怀疑画是被掉包了。   社长闲哲颓丧地摇头,否定道:“那是不可能的,我们拿下来检查过,画框封口十分完整。至于这画框本身更是独一无二的。”   四叶再次望向左冶先生,左冶先生点头赞同,解释道:“这画框是我们第一批成员亲手自制的,刚才我看了一下,的确还是原来那副。”   既然左冶先生也那么说,那就应该没错了,但是画中的折翼天使又怎会无端消失呢?即使是颜料问题也应该早有征兆。四叶认为自己不是当福尔摩斯的料,事情又太出人意料地玄奇,于是便放弃了推理,这样的事情还是交给专业人士处理吧。   四叶用眼神询问左冶先生,却见他用指甲刮下画框的一层物质,包在一张餐巾纸上。那是些琐碎的灰白涂料,若不仔细检查便不会发现。   左冶先生凝重地说:“这是唯一不是画框本身的东西,看来罪犯并不是很细心。”   “要通知警察吗?”闲哲紧张兮兮地问。   “嗯……还是通知吧,这种事情还是要靠专业人士来处理比较好。不过这堆东西我就自己带回家查查好了。”   虽然这么说,但看来左冶先生并不怎么相信警察,擅自拿走疑物可是大忌,他是要自己查个明白了。四叶对此不置可否,那画不是自己的,主人怎么做也就与自己没有关系。社长当然更是没有异议,因为这样即使案件侦破不了,他也可以从“遗失镇社之宝的罪人”的名头上开脱了。由此可以看出漫研社的家伙们似乎都是些藐视警察的不良公民。   怪事暂时压了下来,闲哲打算等周年庆结束后再通知警察。四叶和左冶先生便继续漫研社的参观。   其间左冶先生问道:“四叶相信神明鬼怪吗?”   这个问题会由左冶先生这种学究样子的人提出来,不免令四叶愕然,不过他很快边回神过来,毕竟面前的老人在当年可是倡导漫画的前卫愤青。   他回答道:“我自己也不太清楚,不过我曾经相信奶奶的未来女神克罗索的传说,否则当初就不会去大树下了。”   “嗯……那年的七夕……你是十岁吧?”   “是的。”   这时前方有人呼唤左冶先生的名字,两人寻声望去。大树前的水泥路面驶来一辆黑色的凌志轿车。   左冶叹口气,对四叶道:“我要先走了,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若有机会再见吧,别忘了我的书房。”   说完一笑,朝外走去。四叶紧跟在后面送别。   远远看到左冶先生坐进轿车中,突然又见车窗缓缓降下,左冶先生露出头来朝四叶招招手,示意他上前去。四叶不知所以,快步走出围观人群。顿时感到羡忌的视线恍若实质一般射在背上,让他如坐针毡,心中谨记左冶先生关于“不要焦躁”的劝告,这才好过一些。四叶猛然醒悟这位左冶先生似乎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   走到车窗跟前,四叶下意识朝车里望了一眼,左冶先生旁边坐着一位穿着本校校服的女子,由于只能看到侧脸,因此也说不清相貌如何,但隐隐约约是个美人。圣比丽亚大学只允许大学三年纪以上的学生穿便服,那么这女子应该是一、二年纪的学生了。只是不知道她是左冶先生的什么人。   左冶先生压低声音问道:“你见过流星吗?”   “见过,怎么了?”   “什么时候?一个晚上连续见过几次?”   “七夕,好像是三次,具体记不得那么清楚了。”虽然不知道左冶先生问这些问题作什么,不过四叶觉得自己没有编谎话的理由。   “好吧,记得最好来我这里一趟,看看这工作不会花你太多时间。”左冶先生神秘一笑,突然道:“听说如果连续看到三次流星就能预见未来。你相信吗?”   不等四叶回答,便关上了车窗。看着车子远去,四叶依稀觉得最后那话曾在什么场景听过,只是想了很久都没能回忆起来。   送走左冶先生,四叶突然发觉自己无事可做,便打算提早出发去灵异研究会的会所。闲哲却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他手里提着一个袋子,神色慌张地朝车子远去的方向看看,直到不见踪影了便朝四叶一溜小跑过来,猥琐地将那袋子硬塞到四叶怀里。   “学长,这是什么?”四叶皱起眉头。   袋子涂着十分浓重的黄色,无法看清里面装着什么,很轻,并且有一种腥腻的味道,像是搁置了十几天的腐烂死鱼,但仔细闻闻,却又似乎没有了。摸起来硬中带软,是个圆球。   闲哲见四下没人,凑到四叶耳边低声道:“这里面是左冶先生的东西,帮我送过去。”   四叶愕然抬起头来,看到他眼神闪烁,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他答应下来。闲哲又反反复复嘱咐几次,这才全身松垮下来,精神焕发地回到社团人群里。   “真是奇怪的家伙……”   四叶咕哝着,提着袋子朝灵异研究会的方向信步行去。他不是没想过看看袋子里装着什么,不过这就和窃信贼没什么区别了,因此经过一番内心挣扎后,他还是放弃了这个潘多拉的诱惑。中午的阳光破开云层洒下来,摧枯拉朽地将凋零的冬意铲去,四叶穿着羽绒外套的背影就融化在一片金灿里。枝头霜露闪耀,倒映人们的笑颜,如同不停歇的精灵,在严冬的午间翩翩起舞。   真是难得的祥和日子! 灵异研究会创立于共和153年,推算到现在也只有50年的历史,虽然是一个新兴的社团,但算起资历,还是要比左冶先生那一代成立的漫研社老得多,何况这个社团的壮大本身就带着魔幻一般的色彩。先后出现十几个政治家或企业家明地里表示资助,之后更成立了所谓的除灵小组,在上流社会广受欢迎。   以上除了第一句,其他都是四叶从学生食堂里得来的道听途说。他从漫研社出来后,第一时间赶到这个没有饥饿的人间乐土,然后便听到各界学长学弟们对灵异研究会的以上推测。当然,当事者说出这番话的时候,那神情却就像乱侃明星绯闻一般。   真实情况是否如此,四叶从不随便臆测,不过根据已有史实推断,这些类似宗教的小团体,其凝聚力总会格外强大,以至能够引导人们产生某些在正常观念里十分不可思议的行为。究其原因,不外乎信徒们对自身信仰的盲目狂热。在共和38年曾发生过一次大规模的国人自焚事件,主事者就是当时最富盛名的教派“末日真理教”,其累累罪行的证物至今还放在落凤原的大事典博物馆里,每次参观者都痛哭流涕,大呼悲哉。据说事件导致的人才损失换算成金钱多达五十几亿。在各类宣传刊物的熏陶下,四叶从此对各个类似团体敬谢不敏,至于此次前去,也只是借道免费参观异人馆而已。   午餐草草吃过,正想动身。不远处餐桌的一对男女的低声谈话引起了四叶的兴趣。时值吃饭时间,食堂内人声鼎沸,嘈杂无章,四叶也只是那两人经过身边时才猛然听了个大概,于是起身紧随其后。等到走出食堂大门,将所听信息综合起来,四叶知道了一个有关灵异研究会的令人大汗淋漓的事件,而此事适才发生不久。   事情大概是这样的,灵异研究会在去异人馆参观之前应参观的某位上流人士的请求,举办一个公开的招魂仪式以查询其子女的现况。这本来是个公众娱乐节目,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前去观赏的人也极多。不过仪式进行到一半便出了状况,不是说仪式失败了,只是据说招出来的厉魄勾去了现场一百三十八人的灵魂,现在那些人全都昏迷在现场。   先不说招魂仪式真实与否,只是一百三十八人当场全都突然昏迷,这在诡异的灵异术气氛下也怪令人毛骨悚然的,更何况事情发生了近半小时,医生还无法找出昏迷原因,当然也无法唤醒沉睡的人们。光是出了如此纰漏就够学校方面手忙脚乱了,但是祸不单行,偏偏就在此时有人在校园西侧体育器材馆,也就是租给灵异研究会举办仪式的会馆里发现被白布缠成木乃伊的漫研社现任社长闲哲的尸体,这难免不会令人联想翩翩,一个姑息异端邪教的大帽子扣下来,恐怕校长现在也是坐立不安了。   令四叶感到不妥的地方是命案发生的时间。他离开漫研社不过半个小时,闲哲在那时还活蹦乱跳,而闲哲的死亡经初步确认是在一小时前,也就是说,闲哲的死亡是在自己和左冶先生参观之时。那么两人当时面对的人是闲哲的鬼魂吗?   由于校园宽广,学校高层封锁消息及时,除了事件现场相邻的几处场所,其他的地方还是一片祥和,节日的气氛随着时间的推移更加浓烈了,已然达到了一个小高潮。四叶匆匆朝灵异研究会会所赶去,他觉得有必要将事情弄个明白。   穿过中央草坪,沿着校西的主道一路走去,在到达体育器材馆前会经过商学、机械工程学和电气工程学的学院楼。四叶是机械工程学院二年级学生,还有一个半月就会放寒假,然后便升上三年级,进行专业课的进一步学习。由于四年前政府便实行全民大学制,使得以往作为“贵族”的大学不得不降低标准进行生员扩招,就连国际名校圣比丽亚也不能保持超然地位,为了调节师资力量不足的情况而制定的大类招生方案便成为各校的首选。   四叶就是恰逢其会,勉强挤进圣比丽亚大学,在进行了第一年的基础课学习后,第二年便开始接触简单的相关专业知识。他们这一届的所有学生都是如此,并没有出现什么特别杰出的跳级生,对于四叶来说,这样的学习在打工之余还是得心应手的。   理科生甚少接触文学方面的东西,不过四叶的业余书籍并不缺少这方面的东西,不过就特长方面来说,他在体育方面的活动反而更拿手一些,尤其是在跑步上,他在系里素有快腿之称。四叶认为这是托了小时候经常登山之福。   手提袋子,发挥自己快腿的功力,在经过自己的学院楼前,四叶又碰到了前来处理事端的范志增。在告知他自己的想法后,免不了又被这絮叨的家伙闹了几句。   “你总是这样,做事前难道就不能经过大脑想想吗?现在那边已经封锁起来,你没凭没证的怎么进去?再说你这种总把麻烦事情往身上揽的坏毛病迟早要让自己吃大亏。”   “那么说只要有凭证就可以进去了?”四叶毫不客气地朝他摊开手掌。   他早看到范志增手臂上的画着蓝色火焰的臂章,那是学生会特别机动助理的标志。学校直属团体的徽章拥有不小的权力,虽然明文规定不许外借,不过人脉里有这些团体里的干部的人,通常都能弄到,这是每所大学里都公开的秘密。要了范志增的简章,即使并不真能像干部那般行使权力,不过要溜进已经被校警封锁,但还没惊动外界的出事现场并不是什么难事。   其实四叶并不需要这般大费周折,这件事其实跟他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不过他并不是那种能随意把烦恼丢在脑后的家伙。既然这次决定要把闲哲生死的来龙去脉弄清楚,那么当一次不称职的福尔摩斯也不错,他是十分认真地如此想。   范志增哑口无言,似乎看出四叶的想法不可挽回,也就不再多费口舌,十分干脆地取下机动助理的臂章递给他,然后殷切地提醒道:“要多加小心,对方可是杀人也在所不惜的疯狂家伙,见到有不对劲的事情也不要一个人蛮干,我在学生会里还是有不小分量的。”   看他忧心忡忡的样子,像是认定灵异研究会就是杀害闲哲的凶手了。   四叶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也不多话,点头应承后便快步朝学院后方的体育器材馆赶去。   第二章 时梦      远远便看到用黄带围起的体育器材馆,大门前竖有“禁止进入”四个醒目红字的告示牌。不少校警绷起脸在周边询查,不时挥动警棍驱逐有意无意靠近的路人。正门前已经有不少围观的人,说笑着仿佛看正午剧场一般,紧张、恐惧和同情都随着午间的阳光冰消瓦解,这让饱经奶奶的正义感熏陶的四叶在心里说不出的厌恶。   时代不同,个人价值观也有了很大的改变,只要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似乎都可以当作一场闹剧。同情已经变得很廉价,廉价到即使是俯首即得,也懒得拾起的地步吗?在这点上,四叶有些羡慕左冶先生治风严谨过度的闭关时代。   从正门进去,即使有通行证也会受到不少的盘问。四叶便绕到馆后,后门的人果然少了许多,一是因为此处远离学园主道,少有人经过,二是此处校警虽少,但长相凶恶,长得抱歉自然少人问津,这是自古以来的定律。不过这到有利于四叶的行动,工作轻松的话心情自然不错,办事说话便有不少通融。他这次进去果然没有遭到多少阻挠。   馆里还保持案发现场的原状,当然,那些昏迷的参与者已经被抬出去,空出一大片放置蒲团垫子的红木地板。此处为了迎合气氛,布置自然也是独具匠心,四周高达两米的雕花彩绘玻窗与四扇天窗从内部紧紧锁住,并拉了黑色的厚呢绒窗帘。东部神案上的红烛还没有熄灭,烛泪已经将三尖铁架子的本色掩去。墙上垂下一幅微微发黄的八卦图,在烛光下偶尔闪过一丝诡异的金芒。   顶灯没有开,用神怪图案的帘子遮住的冷气机还在嗡嗡作响,空气宜人暖和,四叶却突然感到滑稽无比。科技与灵异在这个时代本来就是风牛马不相及的东西,此时却被人硬生生搅和在一起,如果这样的突兀感竟然还不能让那些前来观摩的社会精英们发觉,那么多少有些荒谬。看来来这里的人志不在怪力乱神啊。   四叶小心翼翼朝神案移动,在第一眼扫过现场后,便觉得那墙上的八卦图最可疑。当然他清楚这不过是直觉,而他的直觉通常不准确,不过在此时却也想不出更好的行动了。   靠近后才发觉八卦图闪起金光的部分不过是贴了沾有铜粉的纸条而已,用来迷惑人心却是最好不过。四叶叹口气,全身松懈下来。看来自己的选择是错误的,当初就不应该来这个地方,去医院或许都有比这里更多的线索。他撑在桌子上朝台下望去,各个方位的景象一应眼底,无论演讲还是别的什么,能站在这个地方审视众人,一定非常具有诱惑力和成就感。   四叶正感叹灵异研究会会长眼光独到,视线触及之处,突然发现案桌上靠角落的地方有样灰白的东西。案桌是木质,用黄漆油好,薄薄的涂层让纹理清晰可见,在桌面背部有木块突起,可以靠边的东西滑落。就在右上角,四叶发现了与左冶先生从画框上刮下来的物质无二的灰粉。   他捏起来搓了搓,灰粉十分滑腻,如同石墨的触感,若不是颜色不对,他也许就会把它错当为那种物质了。   这时正门处突然传来谈话声,接着门锁开始响动。四叶一阵慌乱,也忘了自己戴有蓝色火焰的臂章,下意识钻进幔布低垂的案桌下。   门打开了,走进来的是什么人,四叶并不清楚,因为他此时看到一双同样惶恐的明亮眼睛,霎时间心脏似乎要跳出胸腔。   对方看样子就要尖叫,四叶意识到处境不对,连忙吞下已经到了喉咙的叫声,同时伸手掩住了对方的嘴,右手食指竖在唇边做出噤声的动作。对方似乎也缓过神来,眼神中的惊惧慢慢淡下来,点头以示会意。   馆内的光线本就很暗,案桌下自然好不到哪去,等到眼睛适应过来,四叶终于能够看清楚面前的人影。那是个有点眼熟的大美人,四叶愣是想了半天,这才记起眼前这位正是不久前在左冶先生车子里看到的同校的女子,当时只看到侧脸,因此此刻才没能一下就认出来。女子似乎还记得他,眼神中浮现惊讶的色彩,然后微笑着朝他点点头,算是第一次打招呼。四叶连忙依样点头回礼。   虽然不懂得这位女子到这个地方做什么,不过此时案桌下因为挤了两个人,空间显得极为狭小,一男一女不得不紧紧挨在一块。幽幽的香气钻进四叶鼻中,再想到刚才捂住对方的樱唇时那柔软的触感,心脏便不争气地扑通扑通直跳。幸好在这里即使适应了暗淡的光线,也无法看到对方细微的神态,否则四叶的脸红难免不会闹出更大的尴尬,他突然想起这似乎是第一次如此接近女生。   女子看样子并不在意,朝四叶怀中挤了挤,眼睛凑到桌缝和幔布分线重合的地方。这时进馆的人声音大起来,是一老一少两个男人。   “福山先生!请您解释清楚,为什么那家伙会突然倒在神案的底下?”这声音十分尖厉,就像上司责问下属一般。   从口音(声音)判断是位年轻的男人。   “哼!这是你说话的态度吗?”   “……”   一段沉默,浓重的火药味在空气里弥散。   好半天,年青的似乎妥协下来,紧接在重重的吸气声后的说话微微颤抖,似乎带有些恐慌。   “福山先生,您应该清楚此次招魂仪式的重要性,这回出了纰漏,恐怕影响极大。”   “其实也没有你认为的那么严重,谦水贺小子。”老者的声音顿了顿,安抚道:“招魂仪式没有失败这就行了,我们不是那帮国家蛀虫的小丑,没必要为他们的安危做太多打算,再说仪式进行前已经公开声明危险性。如果他们事后要给我们动什么脑筋也无须担心,上面的人我已经处理过了,不会有什么麻烦,况且……从现在开始,就不需要那些人了。”   福山先生?是漫研社的初代社长福山?四叶听到这里,感觉到事情似乎不止杀人这么寻常,不祥的感觉在心底荡漾开来。先前那个叫做谦水贺的青年提到倒在神案底下的人,莫非就是闲哲?那么两人所说的计划又是什么?四叶越想越觉得要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否则会发生什么令人后悔的事情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四叶盯了一眼身边的女子,她也是知情者吗?或许问左冶先生可以得到更多的信息。他看了一眼手中的袋子,刚钻进桌下时似乎感到里面有东西在蠕动,但那时心慌意乱下就把它当成是错觉,不过现在这种活动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不由令人升起里面装的东西是个活的生命这个讨厌的想法。   外面的谈话渐渐静了下来,同时脚步声朝自己这边响起,四叶一阵心悸。女子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可以从她回望的眼中读出惊恐。四叶的男人自尊在作祟,右手揽住女子的腰紧了紧,强自露出平抚的笑意。女子平静下来,左手搭上四叶右手的袋子,那袋子猛然一跳,似乎就要脱手飞出。   东西撞到桌边,低低一声脆响,在空荡的房间中格外清晰。四叶心中哀鸣一声,真是糟糕透了。   “谁?”喝问陡地传来,接着皮鞋落地的声音出现在桌子后。   桌下两人面面相觑,刹那间脑中一片空白。首先反应过来的不是人,而是四叶手中的袋子。袋子里的东西猛地朝外冲出,力量大得惊人,四叶无法把持住,只听一声钝响,惨叫紧接着在空气中震荡。第二个反应过来的那女子跟着朝外冲,又是一声闷响,似乎撞到了上来查看第一受害人状态的家伙。四叶没再犹豫,一个箭步也俯身钻了出去。   眼前大放光明,四叶看到女子趴在老头的身上,正狼狈不已地要爬起来。另外那个青年则捂住胯下惨叫,身体如同虾仁般躬了起来,脸色铁青,看来是正中要害。罪魁祸首的袋子在空中如同没头苍蝇打着转,在闪闪烛光下另有一份诡异的气息。   四叶一刻也没犹豫,一把拉起女子就朝后门奔去,经过袋子下方时没忘了将它一把拽下来。   冲出门口,看门的校警似乎吓了一跳,懵懂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直到馆内老人大喊“抓住那两个小贼!”这才猛然醒悟过来,怒吼着挥动警棍追去。   身后追兵的速度和锲而不舍的韧性让四叶犯愁,现在他们已经跑过了两条小道,彼此间的距离却不见拉开多少。树木花草在两旁飞逝,四叶知道自己腿快,却没想到身边这位大小姐也不差多少,至少用这种速度跑了那么久也不见有气喘。不过现在似乎不是跑得快就能了事的。   四叶心里大吐苦水,虽然自己有臂章,但身边的女子却没有,两人跑在一起便连解释的权力都不会有人给,被抓回老人那里,恐怕就要变成新世纪的祭品了。幸亏自己选取的小道比较偏僻,否则被当成过街耗子的滋味可不好受。   正在胡思乱想间,那女子突然扯了扯四叶的袖子,朝不远的机械工程学院楼猛使眼色。四叶定眼望去,范志增正躲在墙角后对自己招手。这下可得救了!四叶正想发力加速,突然身体一紧,竟然被女子扯了上去。她跑得比四叶还快!   拐进墙角,范志增扯下四叶的臂章,将两人推进学院楼里,将门锁好,便好整以暇地等待后边的校警。这学院楼四叶可没少来,在二楼会议室的第二扇窗处有一株大树,正好可以顺着树干绕到学院后方,等混入人群就安全了。逃亡的两人依照以上模式顺利逃了出去。四叶并不担心善后问题,范志增这个学生会干事可不是白当的。   混入人群中,四叶还不放心,拉着女子一个劲地走了许久,进了中央草坪,这才喘着气颓坐在草坪中的长椅上。女子就安静地坐在四叶旁边。像他们两个一般地情侣遍地都是,两人虽然不是那种关系,但也不会受到注目。四叶回过气来,突然觉得似乎太安静了,回想一下才发觉女子到现在为止还没说过一句话。   “喂,你叫什么名字?我是四叶。”四叶觉得还是自己先开口比较好。   “一二三四的四,叶子的叶。”女子接着他地话说完,就宁静地微笑起来,盯着四叶直看。   四叶被看得窘迫,吞吞吐吐应道:“啊,啊……嗯,就是four leaves。”   “四张叶子……真奇特的名字呢,叶同学。”女子抿着嘴笑出声来,道:“我是时梦,请多指教。”   时梦侧坐着弯下身子。四叶连忙慌手慌脚地以样学样,没料到对方如此有礼,反而不知所措起来,他的思想虽然不及前卫青年,不过也没有老人家的古板。   “我们以前见过呢。”   “啊?是……嗯,在左冶先生的轿车前见过。”四叶想以更好的措辞回答,不过到头来也只能这么说。不过对方的回答显然出乎他的意料。   “不,是在更早以前,那时候你还是个孩子,没想到转眼间就那么大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时梦感叹着,口气就像长辈对着晚辈回忆从前的时候。   “呃……这个……我们以前真的见过吗?”四叶觉得似乎没什么印象。   “当然,那时候你就这么高。”时梦温柔笑着,像大姐姐一般,用手在空中比了比。“自己一个人在夜里乱跑,回去一定挨了不少责骂吧。”   “……那是我十岁的时候吧,我那时在乡下……啊!”   “想起来了?当时一起找克罗索女神的人。”   四叶真的想起来了,尽管记忆已经很模糊,但隐约当时是有一个女孩跟着自己在千年老树下看流星,和……彩虹?黑夜会有彩虹的吗?   “记起来了,你是时梦?那个坐在树上的时梦?”   时梦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笑着,看着四叶沉浸在往昔的记忆中。   “如果有人在七夕的晚上连续看到三次流星……”   “就能看到未来!”   仿佛对口令般,四叶刚开头,时梦就接了下去。两人对视一眼,一齐欢笑起来。事隔多年,但毕竟两人都没有忘记。   “对了,能否……请问当时你多大?”突然醒悟问女性年龄是种不礼貌的行为,四叶连忙将到了嘴边的话绕了个结。   “十三岁!”   “呃,呃!十三岁?那你现在……”四叶指着时梦的制服没有说下去。   时梦站起来,轻快地转了个圈,问道:“好看吗?实际上我休学了三年。”   “休学?为什么?”   “嗯……因为我找到了克罗索,所以有许多事情要忙呢。”时梦开玩笑似地回答,但眼神却是十分认真。   “克……克罗索?”四叶咬了一下舌头,他发觉到目前为止自己还没连续说上一句话,真是太丢脸了,左冶先生不久前才告诫自己必须冷静的。   “那么……四叶弟弟,该你告诉我了,为什么到体育器材馆去?还有,你这袋子里装的是什么?不要骗我哦,克罗索女神的力量……很厉害!”   时梦凑到四叶的脸前,俏皮地眨眨眼。   香风扑面,四叶噎了一下口水,脸皮不争气地红了起来。他将袋子塞到时梦手里,憋着一口气说完:“这是漫研社社长闲哲要我交给左冶先生的东西,我也不清楚里面是什么。因为闲哲的尸体是在器材馆里发现的,而且经过验尸,死亡的时间很奇怪,所以我特地去找找有什么线索。”   “那么……找到没有呢?”   四叶想摇头,突然觉得不妥,他记起神案上那一层灰色的粉尘。在左冶先生说来,那似乎就是一种线索了,虽然自己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不过告诉左冶先生的话或许能有新的收获。   “神案上有一层灰色的粉,和漫研社丢失的‘折翼天使’画框上遗留下来的一样。”   “折翼天使……”时梦喃着,眼神迷蒙起来,不过似乎对四叶发现的灰粉不感兴趣。   “这样吧,四叶弟弟现在有时间吗?到左冶先生那一趟,这东西本来就是托你保管的,还要你亲身送过去呢。”时梦摇摇袋子。   “嗯……其实我打算是跟着灵异研究会去看异人馆的时候顺道去的,不过现在看来是没什么机会了。”四叶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子。“就麻烦你带路吧。”   虽然对时梦叫自己弟弟不以为然,不过也没多大不满就是了。四叶改变主意,还是先去要个工作好些,免得以后三餐不济。   现在不可能再朝西走,于是两人结伴从东门出去,一路上因为时梦的美貌,四叶觉得自己都快变成刺猬了。      欢庆的喧闹感染了三条街,到处可以看到欢腾的人们。沿途都是成双成对的情侣,如果不是确定了日期,四叶或许会错认为是有第二情人节之称的圣诞前夕。怀远市是翼北自治区的首府,在气候环境上也继承了翼北的一贯风格,多风多雨,而且即使绿树成荫也还是会卷起颇大的沙尘。这年冬天却很少有凛冽的北风,现在受到节日热力的蒸腾,空气中的水汽迅速挥发,燥燥的,似乎还带有暖意,吹在身上确实令人十分舒服。   路上欢声笑语,四叶很久没有如此开心地逛街了,虽然在校园里发生了许多不愉快的事情,但事后却有看了一场立体电影的不真实感。想到“二十岁的大学生勇破世纪末邪教阴谋”,或是“又一个新的受害者,黑暗的魔手究竟要伸向何方?”如此这般的话会用大标题写在日报的头版,这似乎并不是件惬意的事情。开玩笑,他才不要,那不过是给缺乏责任心的大众作为闲时杂谈的小丑而已。   “四叶弟弟,你的神色似乎很愤慨,发生了什么不尽人意的事情吗?”   “啊……不不!”四叶吓了一跳,即使是自称为有克罗索的力量,也不能看透人心吧。何况他对克罗索的存在还保持着不明确的态度,借用奶奶的训话就是“优柔寡断”。   “呃……时梦,能否不要在四叶后面多加个弟弟呢?”   “不要!”时梦的否定超出四叶预计的强硬。“你本来就比我小,而且我早就想要个弟弟了。”   “不是这样,我是说,在人前这么叫的话似乎不太妥当。”   时梦突然停下来,凑到四叶面前读顺口溜一般道:“四叶弟弟四叶弟弟,弟弟四叶弟弟,叶弟弟四叶弟……”   四叶觉得仿佛魔音洗脑,呻吟道:“是,是,是,就是四叶弟弟吧,别再这样说了。” 时梦开心地笑起来,那种柔和的神态,真像大姐姐一般,不过那只是表面,究其本质,她只是一个魔女,仅此而已。虽然这么想,不过四叶看到那笑容,还是感到十分舒心。要是以后也能常看到就好了,他心想。   “是啊,你看,到了。”   顺着时梦手指的方向,四叶驻足前望,两座克罗索女神铜像沐浴在阳光下,手持长矛一般的武器在空中交碰,形成一道三角的门顶。铜像身后的铁门渡上神圣的银色,其上一个灰白的标牌上写着“异人馆”。   “这个样式是左冶先生的爱好吗?” “大概吧,和灵异研究会一样都是喜欢古怪的东西。知道斯摩尔吗?” 四叶回忆了一下,在调查灵异研究会的事情时似乎听过这个名字。不一会,他想起来了。那个社团的社长叫谦水贺·克先,副社长就叫斯摩尔。 “他代表灵异研究会来过一阵异人馆。这些人都喜欢研究各地的怪闻传说。不过左冶先生专情于克罗索传说,而斯摩尔同学到处宣传米诺陶诺斯。” “听起来像《怪伯爵修里福克》。” “没错没错!”时梦用诚恳的语气回应着。      没想到所谓的“异人馆”就是左冶先生的家,四叶确是吃惊不小。从门口就可以看出这府邸的规模宏大了,不过亲自走进来的感觉又是不同。真大啊!四叶只看门前草坪就目瞪口呆,整一片绿波荡漾,真正的房子就在正前方,在开阔中却显得更加遥远。   房子是西欧的城堡式样,穿过厅堂的时候就能看到各式各样神怪的塑像,如同仪仗队一般排列在四周。这样的阵势是很有压迫感,不过如果晚上有人突然看到这一片,一定会晕倒的,小偷即使进得来也不会光顾吧,这样想来,或许这样摆设就是左冶先生真正的用意。   左冶先生从堂尾转梯上下来,看到四叶似乎并不觉得意外。转而朝时梦鞠躬,恭敬道:“小姐回来了,是否要准备午餐?”   四叶这才注意到左冶先生的服饰,黑色的礼服,领口扎有红色的领结,双手带着白手套。这是传说中管家的服装,四叶从没见过真正的管家,不过有过这样的听闻:管家都是很保守的,尤其是在服装上,千年不变。   那么再根据左冶先生的措辞来看,的确就是传说中的管家了。四叶意外地偷看一眼时梦,她还真是千金小姐啊。   “不用了,左冶先生和四叶弟弟还有话要说吧,我先到楼上等着,一会四叶聊完了到我那儿一趟,今天就留在这里吃晚饭好了。”   时梦不容反驳地吩咐完,便自个儿上了楼。   左冶先生对四叶歉意一笑,侧身行礼道:“请往这边走,四叶先生。”   “嗯……不过请别这么客气,左冶先生还是叫我四叶好了。”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四叶。”   两人来到第一层右边的小厅,那里早已预备好热气腾腾的茶水,不知道是左冶先生早已预计到四叶会来,还是有其他人在两人说话时泡好的。不过这么气派的地方,如果只有左冶先生一个管家兼佣人,似乎也不合情理。话虽那么说,但四叶真的还没看到有其他的人在这房子里。   小厅的东墙是一片落地窗,窗外应该就是花园了,不过此时却是没什么花,只有一浪又一浪的草波。剪裁平整的草地十分赏心悦目,有一种春天特有的生气。   四叶将袋子放到小桌上,端起茶品了一口。涩涩的,入口后有一丝甘甜绵绵不绝。他不会茶道,因此也只是简单地认为好喝而已。而且这份独具匠心的茶具看起来也十分古朴,想来不会用来泡什么上不了台面的茶叶。   “这茶还合您的口味吗?”   “嗯,很好喝。如果每天都能喝到这么甜美的茶水,还真是幸福啊。”对友人赞美,四叶当然会毫不吝啬。   “呵呵,那就常来吧,我想时梦小姐也会十分高兴的,毕竟您是他唯一的朋友。”   “呃,左冶先生,也请您不要总是对我用尊称好吗?对于我们这些晚辈,那样的称呼太屈尊了。”四叶诚恳地说。   “四叶说笑了,您是小姐青梅竹马的也是唯一的朋友,所以直接称呼您的名字已经是十分失礼了,请体谅我这个管家的心情。”   四叶从左冶先生的眼神里看到不容拒绝的认真,也就不再坚持,不过对他一直强调的时梦唯一的朋友,他还是十分在意的。最近连续发生奇怪的事情,无论是漫研社的窃画案还是灵异研究会的招神仪式,似乎都和左冶先生这一家有关,所以抽丝剥茧地将事情一条条弄清楚,这对四叶来说是势在必行。   “那么左冶先生,能否请您说明一下,时梦唯一的朋友到底是怎么回事?”   “呃?您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左冶先生一愕,然后觉得说出来也无关紧要,便解释道:“不要看时梦小姐对什么人都不错的样子,其实她没什么朋友的。而您曾经和她一起找寻克罗索,对她来说是唯一的同伴,所以这次再见到您,小姐真的很高兴。”   就是因为曾经因为传说见过一面吗?四叶一副吃惊的表情。那么自己并不是什么特别的,这样想来虽然心里有些失落,不过似乎确是如此,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啊,嗯……像时梦这么……好的女孩,应该会有不少人想和她交朋友吧,为什么……”四叶努力地拼凑合适的措辞。   “嗯……实际上并不是没人想和小姐交朋友,不过他们都不合适。”   “不合适?”   人生十几年,遇到的人总不会少,真不知道左冶先生是拿什么作为评判朋友的标准。四叶不知不觉中,把左冶先生当成是时梦的监护人了,其实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他在这个家里见到的最年长并且涵养最好的也就只有左冶先生一人而已。   左冶先生看出四叶的疑惑,端起茶啜了一口,微笑道:“时梦小姐是找到克罗索……不,应该说是克罗索看上了小姐。总之小姐的能力不允许她找那些普通的家伙们做朋友。”   “那么左冶先生和时梦认为我比其他人更特别吗?”四叶皱起眉头说。他不太喜欢老先生那种居高临下的说辞,也不愿意将自己划分在“普通”的范畴外。   左冶先生听到这话,第一次在四叶面前表现出惊讶的表情。   “难道您不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吗?您是时梦小姐,哦,也是克罗索选上的人,当然是唯一的特别存在。”   “呼……说了这么多,问题还是在时梦和克罗索身上吧,我是认真的,传说是真的?时梦找到了克罗索?”四叶决定不再玩文字游戏,摊牌。   “这一点相信小姐已经明确地告诉您了吧。”左冶先生也严肃起来,道:“小姐不会欺骗唯一的同伴。”   “啊……”四叶虚弱地靠在椅子上,他觉得思绪从没那么倏乱,事情太多也太离奇了,无论怎样都不是一时可以接受的。若是其他人只会做个样子,内心嗤笑,但表面上还是会很恭敬地继续话题吧,但四叶不是这样的人。   “抱歉,左冶先生,失态了,不过这种事情很难叫人接受。”   “没关系。”左冶先生轻笑一声。“不过您迟早会相信的,所以现在还是美美吃一顿,然后睡个好觉吧。再过一个小时下人们就会准备下午茶,相信时梦小姐一定很期待了。”   四叶看了看手表,十四点三十八分,不知不觉中,两人已经谈了近半小时。   “那么打扰了。”四叶觉得不应该推辞。   “还有这是闲哲前辈让我带给您的东西。”四叶指着桌上的袋子说。   那袋子就那一次活跃后,便一直沉寂的样子。   “好的,我会看看。您还有什么吩咐吗?”左冶先生并没有看那袋子。   “其实……算了,若知道太多或许更会接受不了。”四叶决定还是把有关灵异研究会和闲哲的事情放下,这一天已经发生了太多事情,需要自己好好思考。   “我也觉得这样对您比较好。”左冶先生顿了一下,突然像是狠心做下什么决定一般,吃力地开口:“虽然很无礼,而且应该会给四叶先生您带来许多麻烦,但我还是有个私人的请求,请您务必答应。”   既然左冶先生都这么说了,四叶找不出自己有拒绝的理由。   “请别这么说,如果是左冶先生的事情,我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   “是这样的,您知道小姐就您一个朋友,所以无论对您有多失礼的任性,也请多加包容。我知道她将来一定会带给您更大的麻烦,但是请不要拒绝她,也请保护她。”   这样的说话就像三流的肥皂剧里,父亲死前要将唯一珍爱的女儿托付给女婿的老套情节,不过亲身经历的时候却觉得似乎没看演出时那么好笑了。四叶慌乱起来,在这个时候的回答应该是肯定吧,而且他认为没什么值得自己拒绝的理由。   “请不要用这样的语气,左冶先生,我会在左冶先生不在的时候好好照顾时梦的,请不要担心。”   左冶先生露出安心的笑容,道:“还有一件事,请您务必接受今早向您提出的工作。”   “啊……”四叶这才想起自己到这里的另一主要目的——书房整理的工作。“是的,我希望得到这个工作,就麻烦您了,左冶先生。”   于是在一切都谈妥的时候,有人走了进来。她是来通知左冶先生,时梦大小姐来要四叶了。这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是四叶在这个家里碰到的第三人,也是左冶先生的妻子——右澄夫人。同时四叶了解到,这么大的异人馆,实际住客只有时梦和左冶先生夫妻三人。   第三章 魍魉横行之夜      下午茶就设置在小厅隔邻的花园里,陪同的人有时梦和左冶、右澄夫妇。在其它三季的时候,这里或许会有大片大片的花海,或许时梦还会带上手编的花环,不过在万物冬蛰的寒冷气候里,也就只能欣赏一地油绿的小草了。四人嘴里呼出白气,一起分享小圆桌上摆满的幽香红茶与精致的糕点,那之中的暖意驱逐了身边的寒气。   真是难得悠闲的下午。   四叶偶然注意到花园里并没有花茎,也没有树木,只有草的花园不是很奇怪吗?或者说,这里也只是个草坪而已。回想到房子前边也是草坪,这个只有草坪的家还真是奇特啊。   “时梦小姐住的地方不能有花或者树这些脆弱的生命。”右澄夫人像是看出了四叶的想法。   四叶转头看向时梦,时梦微笑着朝这边点了点头。   “生命是很美丽的,但是生命的陨落却令人沮丧。所以感谢您能永远伴在小姐身边,让她逃脱生命的悲哀。”   “啊?嗯……”四叶对左冶先生颂读祷文的说话只能发出零散的音节。说实在的,他的确不明白左冶先生指的是什么,而自己又应该怎样去回答。   “那么……听左冶先生说,四叶弟弟答应留在这里工作了吧,不如就搬过来一齐住好了,反正这里房间多的是。”时梦拍着双手说,又是那副不容反驳的语气,不过这次可不能妥协了。   四叶坚定地拒绝,当然语气尽量地缓和。   “不需要搬过来住啊,反正这里离学校不远,放学的时候顺道过来就行,而且我也习惯了原来的房子。”   “这样啊……”时梦一脸失望,接着退一步要求道:“那么请每天都来吃饭吧,外面的饭菜又贵又难吃,而且吃饭这种事情还是大家一起比较愉快,你说是吗?右澄夫人。”   “嗯,就是这样没错,四叶每天放学都顺道过来吃饭好了。”左冶夫妻也是如此期待。   “啊……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就这么定了,我们会将你的份一块煮了,如果你不来就是浪费哦,要遭天打雷劈的哦。还有就是早餐我会带饭盒过去,你也不用去食堂了,我会在校门等你。”   时梦任性地将四叶的行程定了下来,看到她那么期待,四叶也只好扮一次哑巴了。事实上,这样的行程也没对他造成什么麻烦,只是顺道做食客而已。   左冶先生歉意地对四叶一笑:“那么请四叶明天就开始上班吧。”   吃过晚餐,时梦约好四叶第二天晚上去逛夜市,四叶当然不能拒绝。出了异人馆门口,左冶先生突然交待道:“四叶,以后不要给小姐买花,也请帮忙拒绝其他的人送花给她。”   四叶虽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还是点头应诺。   左冶先生一行回了房子,四叶抬头,只见明月当空,只有稀稀落落几颗星斗。风呼呼大了起来,吹来了萧索,吹走了路上的行人。这条街道空荡荡,静悄悄,寂寞的寒意让四叶竖起领子,朝来时的路走去。   怀远市夜晚的治安一向不太好,路边街灯大都是坏的,不是说电线有问题,只是里面的灯泡早被窃贼御下来拿去卖了。政府在换了灯泡并且严打了几次后都不见有成效,便放弃了,报废的灯架同样冷清地排满街道两旁,偶尔能在阴影后看到流浪汉或一两个鬼祟的身影。   怀远市的夜晚就是魍魉横行的剧场。   不知不觉已经在异人馆待了很长时间,公车早已停班,若不是四叶自己的坚持,早被强留在客房里过夜,想来这也是那家子三人的预谋吧。虽说是唯一的朋友,不过这么热情也真让人受不了。   转过两条街,异人馆尖塔一般的顶部早已被更高的大楼掩盖住,四叶突然觉得孤独和落寞。由于日夜都忙着打工,他已经很久没有那么温馨的时刻了。从隐晦的角落传来悉嗦的声音,四叶下意识竖起耳朵。   声音潮晦,如同蛆在尸体上爬,四叶听得毛骨悚然。角落突然亮起烛光,昏暗的光被风吹碎,露出女孩的背影。女孩朝四叶挥挥手,四叶不由自主踏前一步。整个空间突然往女孩方向收拢,扭曲了。   阴风凄厉,四叶想喊又发觉无法出声,惊惧下就往回跑。地面也开始后退,大楼如同水面的倒影,歪歪曲曲,破碎了又聚合,拼成毕加索的画。他朝后方望去,女孩缓缓站了起来,他便一个踉跄跌坐到地上。   看不清女孩的脸,四叶却发觉自己的动作和她相反。她坐下,自己站起,她左转,自己右转。两人之间仿佛隔着镜子,镜子两端互为影子。   这次四叶没有跟着动作,只是眼睁睁看着她消失了,接着只觉脚下一空,身子落了下去。   四叶如同发了一场恶梦般醒来,发现自己站在摩天楼楼顶。夜风呼啸,吹得他不自禁缩起身子。朝楼下望去,无数半透明的气体在楼腰缠绕、翻转,间而幻化成一张张人脸,其中一个张开了嘴巴,那是已经死亡的漫研社现任社长闲哲。   “嘭!”一声轰然巨响在四叶身后响起,四叶觉得心脏似乎漏跳了几下。缓缓转过身去,只见驴头人身怪扇着蝙蝠式的翅膀,正拔起插在地上的三叉戟。怀远市的治安有糟糕到这种程度吗?竟然放着怪物乱跑。他心中一阵苦笑。   如同回应他的猜测,怪物示威地朝天发出怒吼。   四叶,圣比丽亚大学二年级生,早年父母双亡,曾寄养于雨蘑菇村的奶奶家;年幼顽皮无知,喜欢恶作剧,运动神经发达,有一次偷窃行为,被盗物是家中地瓜。十岁后继承父母的房子,十四岁自力更生,品性良好,一生无劣迹,享年二十岁。   也许在明晚的新闻里,自己就要这样上电视了,然后有寥寥几人来默哀,接着便是入土或火化。在现今寸土寸金的时代,还是火化的可能性比较高。   一想到这里,四叶的胃液就开始翻腾起来。   “开,开什么玩笑,人生九十年,我还没活够啊!”   怪物咆哮着朝他冲来,蝙蝠翅膀拍打时卷起的罡风刮得四叶面颊生疼。三叉戟在月光下划着银亮的轨迹砸下,四叶反射性往旁边滚开。“哐!”铁器交加的锐响如同死神劣笑地磨着那把残旧镰刀。四叶只觉得身体朝后下方一沉,与此同时顶楼的护栏发出扭曲的惨叫,整个朝外凸出了一大片。   四叶低头望去,自己就半躺在悬空的已经变成弧度的护栏上,脚下死灵啸嚎,黛黑的地面如同通往异世界的入口。他的心脏顿时有下坠的迹象,一时间呼吸不畅。对面五米,驴头人身怪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半悬在空中发出低低的吼声,铜铃大小的眼珠子朝后方咕噜咕噜转动,一大片交错着血丝的眼白如同死鱼肚皮。   四叶觉得四肢无力,尤其是脚已经呈现棉花状态,骨头似乎都被抽走了。风还在刮,盘旋在空中,钻过铁架时发出凄厉的音符,全身被刮得凉飕飕,冷汗湿遍了双层的衣衫,然后被迅速蒸发,让四叶无法分清自己的颤抖是来自湿寒还是来自恐惧。   他的脑子就快要变成花白的糨糊了,不过有一点可是一时也未曾忘过。穿过驴头人身怪的双腿间可以看到它身后的小红门,即使是从跨下钻过去也好,只要出了那里就安全一半了。他清楚这样的摩天大楼一定有警卫巡夜,既然杀人犯是怪物,那么要自己这样的普通市民出手就太强求了,但是有枪的警卫或还可以抵挡。   “我是四叶,四家族中唯一的独苗,一向以热爱祖国责任,保卫自己为义务。神佛佑我,铲奸除恶,保家卫国!”   四叶喃着连自己也不相信的话来增强自信,眼瞳中怪物的身影逐渐放大,身体适时朝前扑去。   怪物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劲风从自己的胯下穿了过去,定睛一看时,面前的猎物消失了。于是再度咆哮起来,扇着翅膀飞到更高的地方,他看到蝼蚁般渺小的生物正朝红门冲去,手中还提着一截钢管。它嘴巴发出不是人音的咕哝,一震翅便朝那边俯冲下去。   四叶成功地越过防线,正紧张地用手中钢管敲着红门的圆形把手。他不是从正当渠道,应该说不是从现有的科技能够解释的方法来到楼顶的,红门自然还是从内反锁着。后方“啪嗤啪嗤”的振翅声快速临近,脆弱的圆形把手及时掉出来,四叶抖着手一把拉开红门,也来不及有什么念头,整个人朝里边扑了进去。   相距五米的距离,四叶爬在地上,身后轰地爆炸开来,碎石乱飞,蜘蛛网的裂纹从上下左右四个方向延伸过来,咯啦咯啦直嚷。庞大的身躯在飞灰中更加雄健,鼓壮的肌肉散发非人类的力量,死亡的气息又再次朝二十岁的无辜大学生逼近。   四叶突然想起身后的怪物是什么了。冷翡翠的士兵,传说中被天界诸神从人间打落地狱的怪物,拥有驴子的头和人类的身子,背后长有蝙蝠的翅膀,手中的三叉戟是天使的恶梦。   接着忆起灵异研究会的招魂仪式,如今半空的那片半透明云气状物还会幻化成各式的人脸,其中就有已经死去的闲哲。它们大概是被仪式叫出来的,也许今早在体育器材馆见到的那两个暗中主持灵异研究会的一老一少是要招出这只怪物,而那些灵魂不过是附带的祭品而已。那么自己在小时梦那里看到的折翼天使律呢?是前来解决人间怪物的正义使者吗?   不过至少整件事件的面纱似乎已经掀起了一条缝。四叶注意到自己已经朝着非科学的方向思考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无论时梦也好,灵异研究会也好,身后的怪物也好,今天一整天碰到的都是些超现实的东西。如果再不相信神鬼怪力,那么反而是自欺欺人了。   不需要担心,他们也就只有召唤出冷翡翠士兵的程度。四叶如此安慰自己,相通了一些事情,心理便少许安定了一些。   既然再紧张兮兮的,对目前的状况也没什么改善,那么只好逃了。   四叶的身体恢复敏捷,他本来就是个运动神经发达的普通人,此时左躲右闪,动作相对有些笨拙的怪物在短时间内也无可奈何,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喧嚣。此刻是在摩天大楼从上往下数第三层,在一片在朗朗月光下,透过发出淡蓝光泽的玻璃窗就可以看到一部上演在现实中的怪物惊悚片,没有电影特技也没有精彩的武斗,不过只要男主角有丝毫不慎,或者运气稍微差了一些,第二天的报头便是血淋淋的场景。   虽然不清楚具体的楼层,不过根据常情推断,四叶可以肯定这里不会有警卫出现。又跑了十几步,眼前豁然开朗。他来到了大楼中女性内衣的展区,塑料的女性人性木偶没有布料遮住的部分开始散开磷光。往窗子方向望去,微带血光的满月似乎低斜下来,正正对着落地窗,如同恶魔的眼睛。   前方不远有消防栓,四叶冲过去,用手中钢管敲碎外层护窗的玻璃,取出里面的消防斧。他的心再度定了一些,气息开始深深缓下来,呼吸的声音在旷寂的展厅里显得沉重。刚才的剧烈活动与强迫性活跃的思考让四叶的精力消耗了许多,他现在可以清楚感受到心脏似乎要跳出胸腔。   怪物的脚步声缓慢而坚定地传来,连空气都在颤动,不知道为什么不像之前这般暴躁了。它也有智慧,或许是想享受捕杀猎物时的快感吧。四叶对自己啐了一口,这真是个恶劣的想法。   接下来呢?如果再继续这样逃跑,那么迟早要被赶上,人的力气总不会比怪物的力气多。四叶看看窗口、消防水管和女性内衣,心里很快有了主意。他曾在一本军事杂志上看过有这么一则趣闻,在惨烈的战争后段,一名女兵曾用自己穿在身上的高级胸罩捕杀敌人,成功的秘诀就在于那些胸罩都是用高强韧的纤维制成,内有固形的钢丝,强度足以钓起一辆加长型的劳斯莱斯。   四叶敲开所有能找到的内衣箱柜,然后灵巧且迅速地将那些抓住时凭手感判断强度合适的胸罩联结起来,然后将胸罩绳的一端系到消防水管上。幸亏怪物似乎开始有玩弄猎物的兴致,否则他也不可能做出这些行动。尽管是性命攸关的举动,不过四叶还是感到脸上燥热,自己现在的动作就如同变态的内衣贼。   “哐!”展厅震动起来,门槛顶上破了一个洞,怪物驼着背肆无忌惮走进来。睁大灯笼眼四下一扫,很快就发现了蝼蚁人类。他手里牵着不知是什么东西做的绳索,左手还拿了一把斧头。当下张嘴喷出白色瘴气,大跨步走了上去。   虽然怪物的步伐很慢,不过步子却很大,三下两下就快到四叶跟前。柜台不能构成障碍,被怪物碰到便裂成木块四下散开,撕拉的声音一片接一片。四叶连忙将斧头甩过去,然后单手牵起胸罩绳开始起跑。怪物怒嚎着一摆手,将飞速翻转的斧头磕飞,锵的一声嵌到墙上。   冲刺、抬脚,学泰山人猿发出“哦哦哦”的喊声。落地窗哐然碎裂,玻璃片朝外扬了出去,在空中翻转坠落,弧光闪闪,如同黑夜中迷惘的萤火虫。四叶将身体缩成一团,然后舒展开来,如同荡秋千一般朝下五层落去。就像电影特技里男主人公麻利的身手一般再度踹开玻璃窗,落回地面时打了两个滚,躺在地上直喘气。   他发誓这是他第一次做出这么疯狂的举动,不过毕竟成功了,短时间内拉开了与怪物的距离,简直感动得想哭。不过身后呼呼的夜风让他清醒过来,他记起自己忽略的一件事情,脸刷地惨白。   背后传来翅膀拍打空气的声音,四叶转头望去,驴头人身怪就悬浮在破碎的窗外,身后则是饱满的血月。真是该死的,他忘记了这是一只会飞的怪物。怪物咧开了嘴唇,马齿亮起一抹嘲讽的白光。   四叶靠着墙壁颓丧滑落,这回真的完了。   “嘻嘻,那么……四叶弟弟以后会乖乖听话吗?”   纯真的丝毫察觉不出任何恶意的声音在四叶耳边响起,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骇然发觉小时梦不知什么时候就漂浮在自己面前。   “天啊!大小姐,放过我吧。”四叶从喉咙挤出呻吟。      左冶先生说过:“人生来就有许多无法立刻理解和做出选择的事情,如果慌乱、暴躁和苦闷能解决这些问题,人生也就不会杂乱无章。既然如此,何不先露个微笑,以诚挚的心去接触你所要面对的一切,你会发现,危险不过如此,威胁也能成为甘露。天堂并不比人间好多少,但首先要自己能够适应人间的总总,才能在窗台下看到朝露和晨星。”   四叶现在是无力可想了,如果惧怕可以让自己生存,那么现在自己应该是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事情似乎已经糟糕到了极限,这么想的时候,他发觉小时梦身后的驴头人身怪姿势怪异——左手举起三叉戟、脚尖踮着,硬邦邦的笑容,如同异人馆中的雕像。   空气停止流动,旋风卷起的屑沫和落下的碎玻璃如同定格的电影,静止在半空。时间,停止了!   小时梦还在欢快地笑着,声音清脆,像在游乐园里得偿所愿的孩子。   “没关系,因为四叶弟弟是克罗索的唯一,所以不会有意外的。”小时梦走上来,温柔将瘫坐在地上的四叶抱在怀中,此时的高度正好合适。   小时梦的身体很温暖,带有熟悉的香气,就像十年前那株老树开的花。四叶的双手不知不觉环抱着她的腰。   小时梦的手在四叶脑后凭空画出一道奇妙的图案,然后那图案深深侵入青年的脑子里。她笑着,纯真地笑着:“现在,四叶弟弟是只属于时梦的,也是只属于克罗索的,未来的草在克罗索手中了。”   四叶看时梦的表情温柔了许多,他发觉自己的身体不知何时已经不再颤抖,力气迅速地恢复过来。他并不知道时梦在他脑后做了什么。   “那么,现在时梦想做什么?”   “要去找律,然后看更多有趣的事情,如果可以的话,就将这个世界搅个天翻地覆也不错。不过现在的似乎就是很有趣的事情呢。四叶要陪在我身边哦”   四叶突然发觉,小时梦没有再称他弟弟。这是否表示自己已经脱离下层的地位了呢?被未来女神眷顾,听起来很荒谬,不过恐怕以后的人生会出现更多超乎想象的事情,现在的自己能做到什么呢?最终也只能陪伴在时梦身边而已。不过这样似乎也不错,起码不是烦恼的人生啊。   既来之则安之,四叶是随遇而安的性格,无论到哪里都能生存,这就是他引以为豪的地方。   “啊呀,时间到了,我们要出去了哦。”时梦拍着小手,高声唱起谣:   “命运只有一对手,右手是克罗索,左手是阿特洛波斯;拉克西斯的脚踩着海龟的背,在律的莲德(land)上旋转。   跳舞啊,跳舞。   三次流星的夜晚有未来的路,   未来的路上只有赛尔达(zero),   赛尔达(zero)的终点的是赛(ψ),   天使居住在赛(ψ)的花园,   花园只有十神的彩虹,黑夜的彩虹变成命运的花朵,花在左手绽放,在脚上凋谢,留给克罗索的只有律的草。   过去的就是现在的,现在的预示未来的;   未来的草是克罗索的,未来的律也是克罗索的。   ……”   空气再度流动起来,屑沫打着旋飞上空中,玻璃碎片如雨落下,窗外空无一物,只剩下寥寂的月光在拂动。墨黑的天空微微晕黄,然后升起淡淡的彩虹,彩虹的一端,灵魂们缓慢蠕动。 这是怀远市的天空,魍魉横行的夜晚。 ※   “时梦小姐赶上去了?”   “呵呵,好不容易找到了同伴,当然不可能就这样放过,只是希望不要给四叶少爷添麻烦就好。”   “四叶少爷吗?的确是个很不错的称呼,那么我们应该准备一下明天的欢迎仪式了。”   “放心吧,我已经将小姐隔邻的房间整理出来,就等四叶少爷住进来了。”   以上的对话是由两只忠于主子的老狐狸完成的,男的名为藤左冶,身份是异人馆的女主人时梦的管家,具体职业不明,热衷于克罗索传说。女的则叫做藤右澄,身份是藤左冶的夫人,异人馆的女佣,有整顿家务的嗜好。此时这两人正在幕后算计不久前才离开的平凡大学生。   藤左冶在四叶离开后便拿着四叶送来的袋子进入地下室。   狭长的过道,跳跃着邪异火花的红烛,每三步就能看到一座中西神话里的怪物或神明,在过道尽头的内室中心用铁器和木器摆成魔法阵,阵中心的当然就是克罗索女神像,而在女神像的上空,悬挂在室顶的则是被锁链死死困住的只有一只翅膀的天使律。说实话,这样的地方应该被称为“反科学异端组织武装根据地”,而根据地的首领则是拥有未来的女神克罗索,至于执行长则是年近六十的左冶先生。   袋子就摆在克罗索女神雕像摊开的右手心,接着藤左冶如同中世纪的巫师那般,翻开高脚架上黑封皮的魔法书。艰涩的单音节从他嘴里吐出来,化成可见实质在身边缠绕,然后一个个填入魔法阵周围的咒文圈中。   咒文开始发出彩虹的光芒,红色的丝线沿着纹路注入神像的脚下,接着神像开始发出圣洁的光辉,从袋子上冒出一团似有似无的烟雾,幻化成漫研社社长闲哲的模样。   藤左冶的声音越来越高,仿佛一根钢丝刹那间绷紧,他的脸颊出现豆大的汗珠,疲劳的颜色在脸上逐渐加深。   闲哲的形象张口说了什么,藤左冶恍然地点头回应,接着神色变得复杂。“呼”罡风在无窗的空间中不可思议吹起,蜡烛熄灭,藤左冶脱力跌坐地上,露出一丝欣慰的表情。   克罗索神像手中的袋子变成一堆黄沙,而黄沙上有一颗光华流转的水晶球,球只有成人拳头大小,不过里面却有一幅活生生的天使立体图像。   天使只有一只翅膀,叫做律,不过那是一只沉眠的律。   左冶先生拿起水晶球走出地下室,室门自动缓缓关上,掩去一切不真实的景物……   完成手中的事情,夫妻两人便像正常家庭那样看午夜剧场和喝咖啡,顺道商量未来少爷和小姐的生活问题。而时梦此时已经跑了出去,两人自然不会阻止。   “四叶少爷明天真的会来吗?”右澄夫人担忧地问,她认为自己特意整理的房间只空下一晚就已经显得太久了。   “放心吧……小姐一定会将他带回来的,能够预知未来的人都这么肯定了,我们还要担心什么呢?”   “听说今晚有些危险,希望四叶少爷不会被伤到,否则……”   “嗯……希望四叶少爷能好好保重自己。”   而此刻,两人谈论的对象正在四处逃窜,身后八只驴头人身怪不停地刺下三叉戟。好几次划破了青年的衣服。   四叶的神情已经麻木了,抱着小时梦,利用身体的直觉在最适当的时候躲开攻击。他的心中不断咒骂召唤出异世界怪物的家伙,不管他们存了什么心思,不过竟然让成群的怪物在街上乱逛,这已经是丧心病狂的征兆。从摩天大楼里出来后,四叶便被狙击了,也在那时他才发觉,不论是现实世界还是异世界,士兵似乎都十分廉价。   一次出动八只冷翡翠的士兵,真是有够豪华的阵容。   四叶的家就在两条街后的平价住宅区,很普通的三角顶式房子,附带一个小小的后院。父母留给他的遗产中也就只有这个最实用了。这间不大的房子有不少儿时的回忆,所以四叶一直不想搬出去,不过这次恐怕是留不住了。怀中的小女孩虽然自称是女神克罗索,不过在四叶看来,应该称为“小恶魔”才恰当。也不知道时梦是用了什么方法将身体变成十三岁的样子的。   一只怪物振翅绕到了四叶前方,时梦紧紧搂住了四叶的脖子,不过脸上还是带着可爱的笑容,看来今晚是看不到她花容失色的样子了。四叶凝神偏开刺来的三叉戟,带着冲势一脚就踹向半空的怪物的下腹,其实他并不是故意瞄准那个地方的,谁叫这倒霉的家伙飞的高度正好合适。   怪物来不及躲开,惨叫一声从空中跌落,四叶也觉得小腿发麻,这怪物的肌肉如同钢铁一般坚硬。没有任何耽搁,四叶从它身边穿了过去,顺手拾起三叉戟。   虽然夜间行人很少,但这里恰巧是在繁华地段,不少喜欢夜间飚车的家伙们呼啸着从对面冲了过来。装扮得怪异的摩托车和房车插上写有“双蛇特工”的旗帜,就像漫画里描写的不良飞车党那样,然后就是一群穿着风衣,不清楚状况的家伙们挥舞手中露出大量只有半截的铁钉的木棍。   “哟呼!现在是双蛇共舞的时刻,识相的快给老子让开!”   四叶叹了一口气,今天还真是个混乱的夜晚,天使、恶魔、女神都出现了,紧接着只有耳闻的传说中的飞车党也来凑热闹,等下不会又出现外星人吧。他可没有精力再胡混下去了。   “哇啊,四叶,是飞车党耶!不过似乎太没气质了,咋呼的像蟑螂一样,真是讨厌。”小时梦恶劣地大笑起来。   “呼呼,飞车党都是这副模样吧。或许老大会有内涵一些。”   “嗯,不过还是要纠正他们的劣质品性才行,你看他们在这里大呼小叫的,会影响左邻右舍的人呢。”   没有办法,为了摆脱身后的怪物,只好委屈一下这些没有品味的飞车党了。   四叶跳到人行道上,不过却在车队的带头人驶过来时突然伸出三叉戟。“啪!”头盔飞起,领头的人被高速甩出了车子,恐怕一时半刻是醒不来了。其后的车阵便混乱起来,车道上满是跌倒的摩托。队伍不得不停下来,脾气坏的已经咆哮起来。   “他妈的,是谁在老子的跑道上生事?把他抓住了吊起来打!”   七只怪物恰巧跟着穿过车队,顿时被不良分子们当成是滋事者。这些人没有神怪的预习知识,自然是将怪物当成是敌人的伪装,于是怪物被成百的队员围住。冷翡翠的士兵由地狱召唤上来,所谓死亡也不过是重回地府而已,不过被打的时候还是会有痛觉,更何况它们的脾气本来就很暴躁,不可能不还手,于是一场莫名其妙的架就这样挑了起来。   四叶趁混乱抢了一辆摩托,自然不会再停留片刻,让时梦抓好自己便运足马力朝自家方向开去。当然也有一些人看到这两个真正的肇事者,不过主队正打得热火朝天,也就没有多少人去追击,在时梦的指示下,四叶很快便甩开了他们。   回到家里时,四叶整个人瘫在床上,合眼就睡着了,而时梦就躺在他的身边,身子逐渐恢复成大人模样。   混乱的夜晚终于落下帷幕,不过对于夜行者来说,奔跑的时刻才刚刚来临呢。   第四章 跳舞啊,跳舞      “书籍是上帝送给人类最宝贵的礼物。”   这句话不记得是谁说的了,虽然作者没什么名气,不过四叶还是很赞同他的说法。左冶先生的书房是很大没错,不过里面的书籍……   “啊!这是什么?《邪马灵妖异志》、《西欧炼金术精要》!不会吧,我是灵异派作家的助手吗?”   四叶上班的第一天就翻着高达五米的十三排书架上砖头般的书堆大发牢骚。虽然接受工作当天没有到工作现场查看,不过他也未曾想过左冶先生的书房是如此之大。从房子外表看不出来,但这个号称“异人馆神秘之境”的房间竟然占了房子第三层三分之二的空间,足有百多坪。并且其中的书大部分都是关于灵异神怪学说的文献。   “嗯……看起来不像,你这种刻板的家伙没那种发了霉的气质。”   回应的人面带微笑,语气的肯定让人产生“这人就是如此”的错觉,不过时梦似乎一点也没注意到“刻板”应该用在贬义的方面。这或许是她故意的,不过四叶当然要抗议。   “太过分了,怎么能这么说你唯一的朋友?我的文章好歹也曾上过杂志。”   “哦?哪一类的杂志?”   “幻想文学和中世纪女巫起源考究。”   “啊!没想到你这么厉害,那好吧,我收回刚才的话。其实你和左冶先生同样是发了霉的灵异派作家。”   手中的《神魔轶事录》在时梦语罢的瞬间有摇摇欲坠的现象,四叶七手八脚扶稳了。   “可恶的家伙!我不是发了霉的灵异派作家!”   “是是,不是发了霉的,只是快发霉了而已。”   时梦像古代剑士那般挥舞着鸡毛掸子,从书架一直扫到四叶身上,后者连忙跳开,免不了又碰落大书桌上的纸质累积物。纸张扬起,漫天散花,四叶立刻在脸上画好愁眉苦脸的表情。   其实书房并没有什么好整理的,左冶先生是难得严谨的人,每次阅读完书籍都会按照书目放回架子上。不过拿人钱财,不说消灾,怎么也要表示一下。如果不是时梦也闹着跟来胡搅,四叶还要轻松一倍,不过他可不会傻到再次拒绝她的好意。   “对了,左冶先生真正的工作真是灵异派作家?”四叶想起自己已经在异人馆住了一星期,不过对于左冶先生的工作还真是见首不见尾。   时梦呆了一下,突然用掸子轻轻一敲四叶的脑袋,凭四叶敏锐的反应神经,竟就是闪不开。   她嗔道:“别说傻话了,左冶先生的工作很……了不得呢。”   时梦似乎也无法形容左冶先生的工作。   “啊……了不得。他还给了我一个水晶球,说是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真是莫名其妙。”   “反正给你,你就拿好了。况且要找律就必须依靠占卜,有水晶球的话精确度会提高。”   “咦咦?真是这样的吗?”   四叶虽然听说过占卜师都随身带有水晶球,不过没想到还真是有功效的东西,他一直以为那不过是增强神秘感的道具罢了。   “你不相信?”   “如果你说亚历山大征服了亚洲也许还可信一些。”   “那种东西怎能和我的能力相提并论!你去右边第三排书架下等着,那里马上就会掉下一本《黑魔法咒文摘要》。”   “是不是真的啊?”   四叶半信半疑走到书架下边,不过神很快就惩罚了这个无知的羔羊,时梦背着青年朝书架踹了一脚,立刻有一本羊皮卷砸了下来,正中四叶的脑袋。四叶拣起来一看,果真是《黑魔法咒文摘要》。   “啧,真有预知那不是很方便?这年头股票和彩票都能赚大钱。”   “笨,如果不靠它们赚钱,又哪来的活动资金?”   “啊!你真这么用?神啊,请宽恕无知而贪婪的人。”   四叶说完才想起自己面前的人就是被女神选上的,那么祷告神也是白搭了。   时梦果然白了他一眼。   “白痴四叶。”   两人继续整理书房,间杂着乐不思蜀地斗嘴。   时梦突然对四叶说:“四叶,今天就到这里吧,有客人找上门了。”   “啊?”   四叶还没会意过来,书房的门敲了两下,打开了。左冶先生穿着笔直得体的管家服走进来,恭敬道:“时梦小姐,四叶少爷,正厅有客人等着。”   时梦点头微笑说:“我已经知道了,让他多等一会。”   四叶则再次发牢骚:“我说左冶先生,不需要叫我少爷吧,我只是个食客加帮佣。”   左冶先生不置可否地一笑,用恳切的口吻回答:“这些都是时梦小姐的意思,如果时梦小姐不坚持,我自然可以改口。”   四叶偷瞄一眼时梦,时梦立刻笑眯眯地回瞪了他一眼,看样子当然是很坚持自己的管家继续用如此恭敬的叫法。   “那么好吧……我们立即下去,不要让客人等太久了。”四叶只好妥协让步。   一星期前那个混乱的夜晚并没有造成多大的轰动,至少在社会表面上还是死气沉沉的气氛。各大媒体都将清晨一片狼藉的街道归类为“大规模飞车党混斗滋事”,除了提醒公民们晚上少出门,就是批判怀远市的政府部门对此类事件的处理力度不够。总之,现在街道上每晚都增派了两三个路警巡逻,其它的也没多少改变。   怪物似乎都回到了冬眠的巢穴,灵异研究会事件在意料中不了了之。生活似乎又恢复到以往平静而单调的模式,每天就是上课、工作、休息,加上陪时梦小姐到处游玩。由于没有更进一步的线索,四叶倒是差不多要把闲哲的事情给忘了,那毕竟不是什么切身的事情。倒是左冶先生经常忙进忙出,很少见到影子,大概是工作量突然增加的关系。四叶突然觉得这样的生活也不错,起码不用做勇者那样超乎想象的事情。   时梦和四叶在正厅见到的人竟然是灵异研究会的斯摩尔同学。   跟着斯摩尔进来的还有一大束新鲜白玫瑰,四叶注意到花瓣上还有朝露,显然是今早刚摘的。今天是双休日的星期六,时值早上八点,客人拜访得也太早了些。   左冶先生嘱咐的不能给时梦真花的原因四叶不久前才知道,克罗索的力量在时梦体内并不稳定,常会让她看到不想看的未来。真花太娇脆,特别是生长在温室里的花朵,时梦通常是看到枯萎的样子,这实在是太可怜了。因此异人馆的花园只种有草,因为草是生命力最旺盛的植物,能看到它枯败的几率很小,如果真看到了,那就一定是异人馆要出大事的预兆。   不过精心整理的草坪别有一番赏心悦目,四叶真是这么觉得。他当下毫不犹豫地半强迫接过斯摩尔的白玫瑰,走进了厨房。这白玫瑰本来是要亲手送给时梦的,但眼下本人就站在面前,并且对身边青年的这个举动没有异议,斯摩尔自然只能忍气吞声,不过恶毒的视线已经来回扫射四叶的身体好几次。   四叶将花处理掉,虽然是很漂亮的花朵,不过时梦大约也不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实际上他曾认为时梦感兴趣的东西除了律和灵异,就是自己了。实际上这个想法离真实情况也只有一步之遥。   时梦留在正厅招待客人,这是主人的本分,就算有过多抱怨,也不能在此时流表于外。   “斯摩尔先生,要劳烦您来鄙舍,不知道有什么事情?”省去社交辞令,时梦开门见山问道。   “啊……那是……”   斯摩尔显然不习惯在这样充满古贵族气息的房子里如此直接地说话,脸上微微有些冒汗。不过这不代表他是如何的上流社会的贵公子,只是就如时梦揭露的那般,他是个崇尚小资,并且努力攀登上流高层的人。仅此而已。   身为圣比丽亚的精英学生,怀有特殊力量的除灵小组的组员,这些身份都是斯摩尔能够炫耀的,不过对于无论社会地位还是力量都更加高高在上的时梦来说,那样的东西根本不值一提。   “斯摩尔先生,请回答我的问题。”见到斯摩尔在自己的高压下有些失神,时梦放缓了语气。   “是这样的,源义先生要在裕丰综合商城开生日聚会,希望时梦小姐能够屈尊移驾。”   斯摩尔用希冀的眼光注视时梦。   “源义先生是义源商事的总裁,在上流社会颇具盛名。那天晚上我跟你去的那栋摩天楼就是裕丰综合商城了。”   时梦没有立即回答斯摩尔,反而转头对一头雾水的四叶解释。斯摩尔投来足以毒杀整个怀远市的恶毒眼神,从内里流露出对社会下层分子四叶的鄙视。   四叶对斯摩尔视若无睹,他明白面前这“精英”男人的程度不过如此。不过感谢时梦的解释,至少让他知道了那晚偷内衣的地点是什么人的产业。   “那么商先生的打算是……”   “今早十点至晚上十点,裕丰综合商城顶层。”   商先生就是源义先生,这位义源商事总裁的全名叫商源义,虽然两种叫法都无可非议,不过总裁在别人对他的称呼上有舍姓取名的癖好。当然,时梦可不管那么多,虽然两者都属于上流社会的知名人士,不过她那与力量相衬的地位可以让她随意改变对这位总裁的称呼。   四叶不禁想到,也不知道她的父母是怎样的人?   “明白了,我们会准时到达。”这话是四叶说的。   斯摩尔意外看了四叶一眼,用眼神询问时梦。   时梦不耐烦地说:“他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好的,那么就只有两位吗?左冶先生……”   “左冶先生还有事情,不必劳烦了。”   “……既然如此,在下就先告退了。”   斯摩尔留下两张大红请贴,这次话不投机,便再也坐不下去,讪讪离开。碰巧右澄夫人端着饮料进来,客人已经消失,第三杯只好自己喝了。   四叶啜着饮品,想象斯摩尔出了门口气急败坏跺脚的样子。   “啊……你也太严格了,不必这么捉弄他的。”   “可是他每次来都是那副死板的样子,很没意思啊。”   “现在看他那样子,可是后悔要死。”   “那也不错啊。”   “嗯,说的也是。”四叶第一次如此赞同时梦的话。   “那么你也该准备一下了。”   时梦将四叶朝楼上拉去。   “做什么?”   “找衣服啊,这种聚会麻烦死了,不过这次似乎蛮有趣。”   “你又占卜了?”   “当然,有惊无险,放心放心!”   “……你的占卜通常是反的。”   “啊,有险无惊也不错。反正我会保护你的啦。”   “……”   四叶搬来之前并没有买过西装,现在身上穿的这套和衬的白色礼服则是时梦亲手缝制的。说起来当他知道这套衣服的来历,还真是吓了一跳。   “时梦竟然如此多才多艺,真的好厉害。”   “噢呵呵呵,我也这么觉得,本姑娘可是才貌双全。”说这话的时候,时梦正站在换衣间的门帘后着装。不要以为她是躲着的,实际上四叶必须就在这个只需挑起薄薄的纱布就能一览春光的位置守候,还是时梦的再三嘱咐。   四叶觉得时梦比第一次见面时开朗很多,或者说以前那种温柔不过是个虚拟的影子罢了,现在这副嚣张的德性才是真实面目。这是错觉吗?还是她在那晚化身成为克罗索后的后遗症?   “你真是不谦虚啊,我见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温柔些温柔些,否则男人们可会吓跑的。”   “哈哈,你以为那些卖屁股的小白脸能让我看上眼吗?不懂得本女中豪杰温柔之处的人不要也罢。”   “恶!你就不能注意一下用词吗?你现在可是时家的大小姐,别为家族丢脸了。”   “哼,我们家的人可没那么肤浅。你竟然如此藐视家族,非得好好教育才行。”   “我记得我应该不是你们家族的人才对,你们那一套跟我没关系。”   四叶无聊极了,时梦进去已经半个小时,但显然还是意犹未尽的样子。这下恐怕得在路上赶时间了。时梦突然从帘子上露出头,四叶连忙从地上跳起来。他看到时梦眼中开始有晶莹的液体在打转。   “你又想拒绝时梦了吗?”   “呃?没有啊。”   “那就好,进来帮我拉上背后的拉链。”时梦眼中的液体瞬间蒸发,然后不容置疑地吩咐。   四叶没有迟疑拉开门帘,这种事情在一星期里已经习以为常了。   时梦身穿淡蓝色的露肩低胸晚礼服,正对着镜子,右手伸向背后却碰不到拉链的链头。四叶顺手拉好,又为她围上薄纱的披肩。从镜子里照出两人的影子倒像是一对温馨的情侣。任谁也想不到这两人的真实关系——克罗索和律的草?真是十分诡异的关系。   “啊……这个图案怎么办?”四叶烦恼地摸摸后脑勺,那是不知道何时出现的如同家纹一般的纹身。   “把头发梳过去就遮住了。”   时梦不以为然地说着,顺手拿起化妆柜里的木质梳子,涂了摩丝就将四叶的头发全都朝后梳。   “你看,这不就精神多了。”   四叶在时梦的服侍下再次整理衣着,打好领结,在镜子前转了个身。他的脸上浮现惊讶,说实在的,他根本没想过自己会是现在这副模样,虽然谈不上英俊潇洒,不过托了这身衣服和头型的功劳,显得还蛮稳重的。   “嗯,不错不错,能拿出去现一现了。”他用自嘲的口吻掩饰自己的满意。   时梦自然能听出他真实的心意,沉稳一笑,她现在的表情与先前那样的说话根本搭不上调。四叶发觉这个女子越来越多变了。   “时间到了?”四叶抬手看表。“是该出发了,否则会迟到。”   “嗯,九点二十四分,目标义源商事。粉红炸弹双人组出发!”   时梦兴致勃勃地叫道。四叶趁机打击一下。   “这个组合的名称像sm社员的艺名,不如换一个?”   “那你说应该叫什么?”   “深蓝的诅咒好了。”   “少来,你的品味更差,粉红炸弹好听多了。”   两人一边争论着双人组合的名字,一边朝外边赶去。管家左冶先生已经将车准备好,正在催人了。   裕丰综合商城是在怀远市中心的黄金地段,是一栋高达三十层的摩天大楼。名字虽然是商城,不过那只是下十层的营业,从第十一层开始便是各行业公司的代理服务处,接着再往上还有娱乐城、饭店、书店、咖啡屋、健身房和桑拿浴等等。后十层开始是服装、电脑家电等展区。最顶层是一个圆形自动旋转的贵宾休闲区。而总裁商源义的生日派对就设在这个地方。   四叶和时梦提前二十分钟到达目的地,这时已经有许多客人等候在那里。商源义在上流社会是社交老手,在政府官员和商界里有不小的人脉关系。来参加这次生日派对的人自然身份不俗。   听说与上流社会人士的交际是件赏心悦目的事情,不过身临其境的四叶可不那么觉得,光是繁杂的社交辞令就已经令胃泛酸,而且这里还有许多不好得罪的高层人员。在这里老人也好青年也好,人人衣着光鲜,红光满面,气态自若,不过看起来就是有那么一点油腻的味道。依照时梦的说法,他们与自己这种古老的家族相比,就像暴发户一般。   直至现在,四叶还不清楚时梦的家族到底是怎么样的,毕竟他目前所接触过的,也就只有异人馆的一家三口。   “不知道源义先生是过多少岁的生日。”四叶悄声问。   “叫他源义就好,不必那么尊敬地称呼。”时梦不露声色地一边朝旁人微笑,一边数落四叶。   “啊,可是那样太狂妄了,毕竟他可是一个商事的总裁。”   “没关系,你可是女神眷顾的人,不必客气。何况对于一年过四次生日的暴发户,也只配你这么称呼他。”   四叶耸耸肩,时梦的这番话立即就从左耳出去了,或许对于时梦来说,直呼对方名字根本没什么好顾虑的,不过四叶觉得还是没必要把寿星弄得尴尬,虽然他也认为直呼名字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行为。   时梦挽着四叶到处配菜,品尝饮品。依照她的看法,主人通常要迟到一个半个小时,总不能什么也不干就饿着独自等。时梦把满腔热情都投注在自助餐桌上,四叶只能独自享受来自四周的高温视线,时梦的长相和身家在这里可是无人不晓,青年俊才们可是有不少以她为目标。其貌不扬的四叶就像颗突兀的钉子,有了他在身边,要接近时梦就必须有受伤的思想准备,不过四叶不认为这样能阻挡豺狼们多久,他已经见到好几个蠢蠢欲动的家伙了。   “喂,他们似乎想把你整个吞下去啊。”四叶显得十分烦恼。   “啊,我好害怕哦,四叶,你要保护我哦。当然,他们要把你先吞下去前,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时梦故意嗲声说话,让四叶寒毛倒竖。看看四周,不少人因为这种语调朝自己这边投来疑惑和愤怒的目光,他只能尴尬地反笑回去。这里想杀死自己的家伙大概有一打吧。他自己沮丧想到。   “行了,在你保护我前,我已经被镭射光分尸了!”四叶不以为然地撇嘴。   正如时梦的估计,主人商源义果真是迟到了。四叶看看色泽和式样都十分古董的怀表,十五分二十三秒,令人欣慰地比时梦预计的时间要来得早。   “哦!很名贵的怀表啊,不知道先生在东联是什么称呼?”   看到古董怀表发出赞叹的是一个年近三十的中年人,浓眉大眼,颇有威严,不过这种威严带有常在电视里看到的特邀评论员的那种骄傲。   东联的全名是大东亚联合商会,是时梦家族的身家。这点四叶还是清楚的。不过眼前这人是什么来头?时梦还在不远处消灭午餐,在她过来前还是自己先应付一下好了。   四叶做好决定,朝来者微微躬身,谦逊地说:“我只是时梦家的一名图书整理员而已,并不是东联的员工。”   中年人诧异地扶正宽边金丝眼镜,又打量了四叶两眼。   此时源义先生正在做派对的开场白,窃窃私语做着自己的事情的也就时梦、四叶和中年人三个,不过幸亏人群将后方完全遮住,即使是在高台上也看不清后边的人搞什么小动作,否则可真是失礼了。   四叶见到对方怀疑的神色,不得不再次强调自己身份低微的原话。这时一个不耐烦的话声岔了进来,四叶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到了。   “四叶,你怎么还不过来,说什么呢,菜都要凉了。”   “呀,那可糟糕,不过凉品倒无所谓。”   中年人听到四叶和时梦这样的对话微微皱眉,仿佛碰到一片不洁的灰尘一般。   “时梦小姐,很久不见了,没想到近墨者黑这句古谚还真是考究,希望您能注意一下身边人的气质,否则令父母可是很伤心的。”   时梦不是没注意到四叶身边的中年人,不过是故意忽略而已,但此时中年人一开口,顿时将两个人都得罪了。不过四叶看那人一脸轻松的样子,仿佛不将时梦放在眼里。   其实中年人是很在意时梦的,何况他还是单身,那番话只是针对四叶,并且企图从另一个角度挑起时梦的兴趣。四叶感到那话很刺耳,不过却没从那副严肃的表情中看出对方的真意。   时梦的脸瞬间沉下来,双眼的厉芒似乎要将中年人穿透。   “时家的事情似乎还轮不到伦佐先生来管,况且这位可是我家族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您从那怀表就应该知道,所以请您在说话前请嚼块口香糖。”   原来面前这人叫做伦佐,不像是亚洲人的名字。四叶见到时梦有发怒的迹象,连忙劝解了几句,将两人分开。伦佐的神色在离去前还是一片愤慨,大概自出生来还没几个对他那样讲话吧。不过很不巧,今天不买他面子的人一下子就出现了两个。   四叶是这么回答他的:“伦佐先生,近墨者黑这句话是不错,不过如果有人硬要颠倒黑白,那可是人神共愤的。”   他可没有说谎,伦佐现在的行为已经是神的克罗索和人的四叶共愤了。   见到对方讪讪离场,时梦这才明显表露出厌恶的表情。   “四叶,以后碰到这种人不必多话,直接朝要害处施以一腿就好。”   “是是是,我的小姐,现在可以继续派对了。”四叶躬身温柔笑着。   这时源义先生的开场白在经过近半小时的长途跋涉后,终于到了终点,派对正式开始了。   四叶自觉弓起臂弯,时梦嗔了四叶一眼,挽起他朝场中走去。      “时梦小姐吗?您能光临鄙人的派对,真是商某莫大的荣幸啊!”   恍若唱喏地拉高声调,仿佛特意要引起众人的注意,义源商事的总裁源义先生做出夸张的拥抱姿势朝粉红炸弹快步走来。时梦噘起嘴,将四叶推了上去。两个男人在众目睽睽下热切拥抱。四叶无所谓,不过源义先生四方的脑袋隐隐浮现青筋。   “时梦小姐,这位是?”   “源义先生,这位是我的男伴,四叶。您叫他全名就行,不必客气。”   “哈哈,哪里哪里,这先生一词还是要加的。”   源义先生露出虚伪的笑容,再次热烈地和四叶握了握手。   “左冶先生没有和您一块来吗?”这话是问时梦。   四叶被众人凉在一旁,若不是立刻被时梦挽着,恐怕要被挤出这个圈子。据说在这种社交场合中,身经百战的人就算拿到减价大拍卖场也会毫不逊色,这话大概不假。这里人的身份都差不多,能够从外层挤进来是要靠本事了,不过只不过主角只是个女生,有必要争到这个程度吗?   听到左冶先生不在这里,场面顿时松了许多。四叶很意外,原来这些人只是为了一个管家而来吗?这里面的关系真是令人费解。看来时梦应付这种场面十分得心应手,不时还能转头抛给男伴一个令人羡嫉的笑容。   “四叶先生看来很寂寞呢。”   终于有人找四叶搭讪了,不过态度似乎很不友好。这声音很耳熟,四叶转头看去,果然是一大早就捧着白玫瑰拜访异人馆的斯摩尔先生。他今天这身笔直的纯黑西装将整个人衬得神清气爽,三七分的长发配以褐色圆片墨镜洗去了眼神中的大部分浮躁。   “是啊,和斯摩尔先生差不多。”四叶嘴角弯起一丝弧度,举杯遥敬。“这身打扮不错,您今天很稳重啊。”   “混……咳,这用得你来说吗?我这件拉达斯可是定制品,全球只有一件。”   拉达斯是西装的世界名牌,能够让这超级大厂商定制,想必是花了不少钱。四叶突然想到曾有一位哲人说过,年青人花在衣服选择上的心思竟然比花在决定他未来生活的工作上的心思还多,这太令人惊奇了。原先不敢苟同,不过目前见到的似乎有必要验证一下呢。他想到这里,轻轻笑出声来。   时梦听到这笑声疑惑地转头看去,周围人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四叶这边。   “请问您在工作上花了多少心思?”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没什么,不过有些人把生活模式的比例调错了,会给自己带来很多麻烦呢,斯摩尔先生!”   “这跟你没关系!”斯摩尔沉声喝道。   “对,没关系,只是朋友的忠告罢了。”四叶点头致歉,不过眼中浓重的讽笑却毫无遮掩地投向斯摩尔。“我记得您是除灵小组精英分子,不知道捉到那天中午的怪物没有?”   说完不等回应便径自拉着时梦走开了。斯摩尔呆在原地,脸色由灰变青,怨毒似乎要从脸上滴出水来。高脚杯里的冰块在颤抖中发出细碎的声音。   “你的话好恶毒啊,没想到四叶是这种人。”   “啊?哪种人?”四叶一脸茫然。   “抓住别人痛脚狠砸的卑劣家伙。”时梦说到这里,自己却甚是得意地吃吃笑起来。“真不愧是我的四叶,律的草看起来十分娇嫩,但叶子边缘可是能锯开钢铁呢。”   “这我可没听说过,只是那家伙有些令人讨厌罢了。更何况既然自称是除灵,就应该做好本份的事情。哪有任由怪物午夜狂奔的!”   “哎,哎,这样就数落别人的话,对自己可是没什么长进哦。”   四叶正视时梦,十分认真地道:“抱歉,我本来就是不知长进的恶劣家伙。”   “呵,恶劣的组合就应该取个恶劣的名字。粉红炸弹果然很适合。”   两人相视,微不可查的笑容一现即逝。   “也许你说得对,今天的派对会很有趣。”四叶遥遥观望斯摩尔与源义先生的交头接耳,闻到一丝火爆的气息。“应该不会在露天下放出什么怪物吧?”   “现在似乎还不可能,如果真在会场里发生那样的事情,被有心人追究起来可是十分难脱身的。”   “那么他们想怎么做呢?也许源义先生会大叫我也是被害者吧。”   “哼,那老家伙的财路本来就不能透明化,左冶先生可是掌握了第一手资料,有需要时就尽管利用好了。”   四叶惊讶地低叫起来:“我知道了,原来左冶先生是特工!”   “笨蛋一个!你以为是拍电影吗?我们不过是顺手牵羊要了他们电脑里的一些东西而已。”   两人窃窃私语的样子被摄像镜头拍个正着,显示器旁坐着一个年青人,正是校庆日时被四叶袋子里的水晶球撞中要害的家伙。此时他正咬牙切齿地瞪着四叶,身边温度骤然升高。   “混,混蛋,低贱的小爬虫,今次你可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咒骂的怨气惹来一群不洁净的秽物,七窍流血的灵魂填满了整个观察室。   叩门声响起,原先还在会场的源义先生在斯摩尔的陪同下战战栗栗走进来。他当然看不见灵体的生命,不过敏感的直觉感受到了那股恶毒的怨气。   “克,克先,一切都准备好了。”   看着匍匐在脚边的总裁先生,克先发出非人类的劣笑。   “好,好,你做得很好,那么现在就在这里一起观赏接下来的好戏好了。”   “多,多谢克先。”   源义先生表面装出虚伪的假笑,但内心已经千遍诅咒这位上司。比起留在这里,他切身感到还是回到将要出事的会场更加安全。   “你看,源义先生和斯摩尔先生都不见了。”   四叶四处扫视,然后轻声提醒时梦,恐怕马上就要有事发生。   “啊!那真是太好了,我正愁这派对很无聊呢。”   “你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当然,冒险是我的天性,无法阻挡。”   四叶对时梦的话装出一副难受呕吐的样子,时梦不以为意地笑笑,续而道:“看来我真是不善于说谎,还是四叶了解我。我这么好的人,当然是每时每刻都在祈祷世界和平了。”   就在两人毫无营养地拌嘴,四周的音乐不为人知地改变了。轻柔的舞曲逐渐变得狂热,隐隐传来击鼓的声音。这声音越来越明显,与会的人们开始狂乱地踩动激烈的舞步。   四叶皱起眉头,他开始察觉身体的不适了,不过看样子时梦却没什么不妥,依然拼命完成餐桌上的艰巨任务。   “不去跳舞吗?”   “你又不跳,如果我要跳,你会陪我吗?”   四叶当然保持沉默,他根本不会跳舞。   “这乐声很怪。”   的确很怪,鼓声渐渐轻扬起来,如同一叶扁舟顺流而下,逐渐远去。四叶看到一个杯子被疯狂的众人摔下来,四溅的碎片突然变得很慢,然后如同快速倒带一般迅速合拢。四叶就像突然回神一般清醒过来,再看那杯子,还是好好放在原来的位置。   “时梦小姐,为何不去同舞一场呢?像您这般美若天仙的少女的舞姿一定很美,源义先生特地准备了一对舞鞋送给您,不知是否赏脸献舞一曲,让我们这些俗人一饱眼福?”   两人疑惑地朝话声方向望去,一个猫眼男人带着宽边布帽,躬身等在一个试鞋台边。   四叶和时梦对视一眼,终于要开始了吗?   “你觉得如何?”   “听说过红舞鞋的童话吗?”   童话里的红舞鞋是被诅咒过的物品,女主人一旦穿上就再也无法停止舞蹈,直到死去。这是个可怕的故事,却少有人不知道。   “我很害怕哦。”   “那就别穿了,反正我也不会跳舞,如果你喜欢跟别人跳我也不会介意。”   “啊……你这话好残酷啊。”时梦故作欲泣的样子。   四叶无所谓地摊开手,带着慎重而认真的表情道:“如果你停不下来,我会永远抱住你。”   “……别一脸世界末日的样子,不过看来不穿不行呢。”   时梦看了四下一眼,客人们都被催眠了一般,呆滞的双眼,刻板的动作,然后就是充满恶意的行为。酒瓶被粗暴地敲碎,预备行凶者正用布满利齿的一端对着两人。   猫眼男人自得地一笑,用戏耍的语调催促两人:“请不要再犹豫了,时梦小姐,请接受源义先生的好意。”   “看来只有就范了。”时梦歉意地看了一眼四叶。   四叶宽容地抚摸时梦的头,回道:“反正未来的草是属于克罗索的,那就让这个事实摆出来吧。”   时梦紧紧握住了四叶的手,走到试鞋台前,轻轻脱掉原来的鞋子。四叶蹲下,如同对待一座艺术品般,轻柔而优美地将鞋子摆好,再将猫眼男人递来的鞋盒打开,里面真是一双粉红的舞鞋。   红色的舞鞋经过四叶的手,温柔穿上了时梦的脚……      克先在显示器前狂笑,脸上的皮肉如同坏死剥离的树皮,十分不协调地抖动。斯摩尔恭立在一旁,陪着笑的俊脸似乎要滴出苦水,他看到上司裂开的大口里,两根犬牙正闪烁白晶的光泽。这副样子还能称得上人吗?他不知道,只觉得心都浸在冰窟里,战栗发抖。   克先笑得喘气,突然捂住脸,发出痛苦的低嚎。   “该死的狗男女,如果不是你们,我又怎么会变成这样!这次要你们千倍百倍地偿还。”   源义先生如哈巴狗一般匍匐在地上,耷拉着四方脑袋,神色灰败地恳求:“克先,能否请将仪式进行得朴素一些,如果失去了正厅的那帮人,对我们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啊!”   “蠢货!”   一个玻璃杯扔到他的脚边,“哐”地碎开,红色的液体从毛毯里渗了下去。源义冷汗如同瀑布一般,他知道如果再说错一句话,他的头就要像这玻璃杯一样。虽说正厅里被催眠的高层人员们能够给他带来更多的荣耀、地位和金钱,不过如果没有性命去享受那就得不偿失了。   “我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克先深吸两口气,渐渐恢复到平常充满上位者威严的形象,双手稍稍整理着领带,平缓道:“那些人还有用,不会就这样放过他们的。不过那对狗男女,嘿嘿,这次要让他们求生不得。真希望能快些看到藤左冶那老头的表情,一定很有趣,嘿哈哈哈哈哈!”   克先压抑着疯狂的笑容,抓过装上变声器的麦克风,吟出一段不明意味的音节。   天边飘来一层厚厚的积云,阳光被冲淡,影子在巷子和大道上奔跑。不一会,市街的大片地方都笼罩在阴暗中,寒冷的北风呜咽着拍打行人们的衣衫。   留在车库待命的左冶先生皱起眉头,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手机在这时发出铃声,他连忙抓起来。   “藤左冶……”对方的声音嘶哑,有些含糊不清,约莫是个老人。   左冶先生的表情更阴沉了,直觉感到时梦小姐和四叶少爷出事了。他有一丝慌乱,不过很快便沉着下来。慌乱不能让情况改善,况且只要那两人没有分开,便不用太大忧虑。   双方沉默了一阵,那声音又道:“你那一对小儿女正玩得欢呢,不知道是否满意我的款待?”   “你是什么人?”   “呵呵……老朋友而已,不必慌张。”那声音停了一下,左冶先生能听到对方突然紊乱的呼吸。好一会,那声音才继续道:“虽然有些痛苦,不过能得到力量的感觉真是不错啊。闲哲那小子竟敢背叛我,真是不可饶恕!犹大不会得到好下场的,神会惩罚他!”   “嗤,你认为自己是耶稣吗?假扮神的人可上不了天堂。”   “不需要,不需要天堂啊,成为天堂的神也只能排在最末位,还是人间来得有趣多了,你说是吗,左冶先生!”   藤左冶大概了解对方的性格了。不想去天堂,企图长生在人间,就算死去下地狱也要获得力量,这是典型的叛逆心理,用来掩饰自己内心故作坚强的表皮下的脆弱而已。   他嗤笑着:“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不过还真是孱弱的家伙啊。”   “哼!只会逞口舌的家伙应该下拔舌地狱。闲哲拿走的东西是不是在你那里?”   “……你以为我会回答你吗?”   “呵呵,不需要了,反正一定是在你那里的,看着那对情人的下场如何吧,你会有更多的考虑空间。”对方自负地低笑起来。   “放心,我笃定得很。”   左冶先生朝车窗外看去,街上的行人陆续停止了步伐,仰头看着裕丰综合商城,发出惊叹的声潮。摩天大楼如同果冻一般由下至上波动着,似乎要拔地而起。从第一层开始,每个楼层如推骨牌那般一个接一个突然膨胀,然后恢复原样,波动直至最顶层的圆形转盘,一瞬间,顶层玻璃爆炸,碎片如雨落下,行人惊呼着纷纷躲避。交通被突如其来的情况弄得混乱一片,撞车声、呼叫声掺杂成破坏的终曲。   “如何?很壮观吧?”对方似乎亲眼看到左冶先生在欣赏自己一手布置出来的光景,用轻蔑的语气说着。   左冶先生突然哼笑出来,道:“我想到了,原来是你啊,不过你放心,那两人不会那么容易就结束的,等着人间的清洁工找你算帐吧。”   “嘿嘿,你以为能那么容易就把我蒙住吗?我等着,记得将那东西带过来,不会再有第二次警告了!”   对方立刻关掉了通信,左冶先生的手机发出盲音。   自己也该行动了,不能坐以待毙。想着,左冶先生一踩油门,朝异人馆的方向驶去。   猫眼男人见到时梦穿上了红舞鞋,双手一错,打了个响指。乐曲再次从轻柔变得诡异,如同晦涩的祭祀用的祷乐。怪异的音节从扩音器里奔出来,撞在四周墙上变成无形碎片撒下来。   地板变得如水波一般,被催眠的众人纷纷倒地。时梦身体一歪,倒在四叶怀里,四叶紧抱着她,半跪着保持随时可以行动的姿势。   一只三角形的背鳍露出地面,在四周绕着圈子,仿佛游行于地板间的鲨鱼。猫眼男人微微躬身,身体融化在空气中。在他完全消失的同时,一条鱼形生物从地板下腾跃起来,被撞破的餐桌和餐具四处飞溅。   生物足足有一间单人房的宽度,跳到最高点时,尾部还没露出来,因此也不清楚有多长。头部如同鲸鱼,不过却没有眼睛,须部长有灯笼状的肉球,身躯发出油亮的光泽。   四叶还从没看过这样的生命,就连生物大百科全书里也没有记载。那么这是未知生命了?   “昆摩罗!”时梦轻呼生物的名字。   “那是什么东西?”   “昆摩罗,是自由游行于钢铁岩石间的大型古生物,本来我还以为这种东西已经变成化石了,没想到那些家伙竟然能通过黑魔术将它释放出来。”   四叶看着时不时在身周露出的背鳍,突然有些恍悟地问道:“它喜欢什么?”   “当然是红色的东西。”时梦比了比脚上的红舞鞋。   “那还不赶快脱掉?”   “你觉得被诅咒的红舞鞋能轻易脱掉?”   “啊……那我们就得葬身鱼腹了。”四叶看起来不是开玩笑的样子。   昆摩罗在地面上冲刺,整片的光滑背部裸露出来,突然身体轻轻弹起,在空中曲成一个大弧度,头朝下张开大嘴将来不及做出任何行动的两人吞进肚中。   “记得木偶漂流记吗?”   “啊……希望昆摩罗有鼻孔吧,否则一个喷嚏可不能将我们打出去。”   “真是恶心极了,没想到连跳场舞也要去鱼肚做一日游。”   “我都说过我不会跳舞了!”   声音在空气中弱了下去。昆摩罗满意地打个摆,再次朝地板下潜去,不久整栋楼便恢复原状,只剩一地狼藉。当然,那些昏迷的上流人士们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等他们醒来时,会发现自己躺在贵宾房里,然后有人前来解释,他们是喝太多酒而醉到了。   真是完美的小结局,不是吗?不过在事情真正有个完结前,双方都在积极预备着下一场的决战。   第五章 律、天使、克罗索      共和38年出现了一个国际性的教派“末日真理教”,教众以火为教中圣物,崇尚自然的力量。不过这火是黑色的,黑色冰冷的火焰来自地狱,是为燃尽世间一切不洁之物。教派中人以来自地狱的圣徒自称,利用不可思议的手法铲除一切反对的人。之后被国际刑事组织剿灭时,在地下圣殿里发现教主宝座后的墙壁上刻着尼采的《隐身的圣徒》:   愿你的幸福不要使我们沮丧,   尽管你全身裹着魔鬼的伎俩、   魔鬼的机智和魔鬼的衣裳。   可是徒然!从你的眼睛里,   却流露出神圣的眼光!   曾以披着恶魔皮的圣人自称,却被后世的人苛责为披着天使衣服的恶魔,这无疑是天大的讽刺。神秘的仪式固然是兴盛的起因,不过同样也种下了衰亡的种子。虽然公告世界的讯息是刑事剿灭,但是如要仔细探究,末日真理教的存在无处不透露出奇异的气息。   据说它的圣典《末日真理圣书》拥有开启异世界的强大力量,至今还有不少人在暗中寻访这部消失已久的魔书。   “那么也就是说,只要掌握了《末日真理圣书》,就能自由自在从地狱唤来恶魔?”   四叶盘腿坐着,身上的衣服已经变成一缕缕的布条。时梦如同倦怠的小猫,依偎在他怀中。   两人掉入昆摩罗的肚中,很幸运的没有被消化。原因是落点实在太好,正好是胃壁唯一凸起的地方。用时梦独有的理论解释,这是克罗索操纵未来的力量——千分之一的奇迹。空间不大,只能坐一个半人,脚下熔岩一般的胃酸在翻腾,掉下去立刻便尸骨无存。好在昆摩罗的食量出乎意料的小,此时在休息的缘故,四叶不愁会因为动荡而掉到胃液里。   “理论上是这样,不过那本书真有人能完全弄懂吗?”那书里记载的可是千万年总结出来的另类力量知识,时梦不认为现代社会里对此类力量的研究能够到达正确解读书中文字的等级。“不过要打开地狱的入口,并且操纵冷翡翠的士兵是不需要太大的力量,只要有点头脑的人看过书后都应该办得到吧。当然,这也是有足够的道具的前提下。”   “地狱和这东西有关系?”四叶好奇地把玩着手中的水晶球。   这是左冶先生送给他的小东西,虽然说会对他有所帮助,不过四叶还是看不出有什么作用。是扔出去便会像手榴弹一样爆炸吗?或者念声咒语就能让律天使跑出来保护自己?只有一只翅膀的律静静躺在水晶球中,圣洁的白色预示着莫名的力量。   然而四叶对这种事情并不是很热心,不过也不会排斥。想必克罗索就是看穿他这种淡漠的内心,才会选上他吧。   时梦抚摸着水晶球,眼神中充满了眷恋。她告诉四叶:“律和天使是不一样的。”   “因为律只有一只翅膀?或是它守护被封印的女神?”   “不对,因为大家都律天使、律天使地叫,所以都弄混了。律和天使根本不是同一种东西,律就是律,天使就是天使。”   四叶这回吃惊不小,他是第一次听说律和天使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事物,而这个结论的阐述者可信度几乎是百分之百。   “律是个独特的东西,它代表‘理性’和‘控制’的力量。只有一只翅膀的天使是不完全的变异体,不完整的翅膀带来不寻常的力量和不稳定的自控力,那是不属于任何次元的东西,一旦被负面情绪掌握,便会毁灭本体和世界。太可怕了,所以必须依靠律,只有拥有律的单翼天使才是完整的律天使。”   “律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   四叶已经不止一次想问出这句话了。他也曾试着想象过,不过脑中除了空白一片,根本无法浮现具体的形象。他听村里的老人说过,虚无的东西之所以被称为虚无,就是因为它没有任何形态,当然也可能成为所有能想象出来的形态。“无”在道家里的阐释就是一个例子,这种东西只是一种精神图腾,那么代表理性和控制的律,也就是自律的意思吗?   “这水晶球不就是律吗?那些家伙丢失的律被闲哲转交给你,你现在是律的所有者呢。克罗索选择了四叶,律也选择了四叶,因为四叶就是律的草。”   四叶的眼睛从未睁得如此大,许久后,眼眶干涩起来。    “那么……你已经找到律了。”四叶温柔地看着时梦道:“还想做什么呢?”   “虽然那个只拥有单翼天使的家伙必然被力量反噬,不过在他神形俱灭前,还是要教训一下,偷盗者就必须接受应有的惩罚。”   “在那之前,还得想办法从这个地方出去,想必左冶先生等急了呢。”   四叶开始打量四周,企图找出任何一个小小的出口。不过这地方没有光线,凭借律的光芒也只能照亮一小片地方。他却不觉得慌乱,实际上自从佩戴律后,无论是参加源义的派对也好,被猫眼男人逼迫也好,他还从未有过心情不稳的现象,年青的浮躁似乎被深深埋在心灵之土里,而地表则生出遍野的理性幼芽。   这对他自己是不可思议的,虽然是属于自己的力量,但现在想起来,却应该是被律激发出来的心理潜力。   未来选择了时梦,而理性与控制选择了四叶。   “时梦,你见过《末日真理圣书》吗?”   “当然没见过,那东西可神秘了,不过我有预感,迟早要和它碰头的,这是我们的未来唯一交错的地方,不可避免。”   “那么你看得到我们活着从这里出去的未来吗?”   “……”时梦沉默着浅笑,不答反问:“你真的想知道吗?这样的未来。”   “……算了。我很害怕,如果未来不尽人意,或者今后的道路和未来不一样,自己真的不知道会变成怎样。况且就算知道了结果也没什么帮助,我们需要的是现在,那是属于拉克西斯的力量。”   未来就是这样缥缈的东西,明知道就在那里,但是却不敢提前伸出手去触碰它。它也是一团来自地狱的炼火,会将不够坚强的心灵燃烧殆尽,然后将灰丢进地狱的最底层。   “抱,抱歉……我的力量只是这样而已。”时梦真的是很用心地再道歉,因为对自己力量的不满。   “没关系呢,其实克罗索也很厉害啊,失去它便等于没有了未来,永远处于现在会是什么样子,我还真无法想象,或许会是个冰封的世界吧。那可真是太悲哀了。”   四叶自己也在思考着克罗索力量的意义,那是对未来与时间的反思。当时间成为只有过去没有未来的单程车,那么除了永恒的律与神,其他的都将是那天夜晚在摩天大楼里的景象,一切都静止了,虽然也可以说整个世界在那时候握在了自己手中,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没有生命的死物根本没有征服的价值。   “我认为时间还没到。”时梦摆弄着发梢,悄声说道。   “咦?”   “我们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吧?”   事实如此,除了这一丁点立足之处,其他地方便是胃液的池塘,即使有超人的弹跳力也不可能从弯曲油滑的肠道里出去。看到四叶点头认可,时梦悠悠笑道:“那就不需要做了,等待就好,如果未来我们能够出去,那就一定会有转机。”   四叶的脸换了几种表情,意外的,恍悟的,赞同的,然后定格在淡漠上。在时梦的提醒下,他又再次恢复到本来的心性。时梦说的一点也没错,这个时候还是只有等待了。      黑夜再次降临怀远市,藏在影子里的凶物们开始蠢蠢欲动。早上裕丰综合商城事件的余波还未平息,电视台里已经抢着转播第一手消息:巨大的未知生物在怀远市郊徘徊。不少评论者已经开始怀疑这两则消息之间蛛丝马迹的联系。   环境破坏导致史前生物苏醒,人类的无知行为遭到自然的恶意报复。对真实情况加以臆测的专家呼吁首要问题是安抚未知生物,并开始着手收集相关生理资料,以防情况加剧恶化。如此这般,怀远市的事件惊动了政府的高层部门,陆续有生化部队与自卫队进驻怀远市郊。   战车与飞机的轰鸣响彻昏黄的天空,无辜的市民们抬头就可以望到排着整齐队伍的铁鸟穿过洁净的血月。这个夜晚无风也无云,空气污染指数前所未有地到达了三级,清澈的夜空上连月球的环形山也清晰可见。紧张、恐惧、焦虑、兴奋,大街小巷里的人们调配着情绪的鸡尾酒,浓烈的味道遍布每一处的空气。   十三个频道至少有九个在关注昆摩罗狩猎行动的现场直播,右澄夫人平静地打着围巾,一边注视事态的进展。今早丈夫便打来告急的电话,情况似乎很严重,不过即使担心也没用,右澄夫人清楚自己的能力仅在持家与交际上,那么自己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保持平常心,在心理上给予一家人支持的力量。   这个夜晚的异人馆格外平静,恍若与世隔绝。   左冶先生奔驰在高速公路上,在窃听政府部队的通信和动用人脉的消息网后,正赶往市郊的格里穆斯盆地。虽然不清楚幕后人的具体位置,不过有昆摩罗这个大靶子,顺藤摸瓜是最好的办法。   格里穆斯盆地是一片广阔的低洼区,即使在冬天,由于高地挡住了寒冷的北风,因此这片地区得以保持温湿的气息(候)。怀远市的市民应该庆幸当初建造这个城市的人将立足点放到了盆地边缘,而不在盆地之中,否则一旦夏天来临,整个城市就将浸泡在充满易溶毒气的雨水里。   昆摩罗今天兴致低靡,小山一般的身躯懒洋洋漂浮在盆地中央的矿岩区里,月光下布满骨刺的三角背鳍发出银亮的光泽。圆滑的身躯扫倒了一片暂居居民的帐篷和矿物作业机械,被驱逐的人们早已逃亡更外围的地区,此时静寂的空间出现一丝波动,轰鸣声陆续停在很远的地方,接着便是细碎的脚步声和吆喝声,靠近后边消失了,不过它还是闻到生人的气味。   今晚的夜宵到了,昆摩罗开始兴奋起来,不过还是静静呆在原地,唯一的征兆只有坚硬的地表出现水波的涟漪,紧凑地荡漾开来。   自卫队和生化部队已经将史前巨兽团团围住,只等待指挥部下达命令。除了部队直属操纵人员,在千米外的小山丘上,另有一群无视政府禁令的家伙们在观望。他们不需要外人的指示,因为做第二把交椅的主子已经亲临,就站在最前方绕有兴致地观望。斯摩尔垂首伫立在首领身旁。   “克先,你这么放任自己的宠物吗?自卫队和生化部队的威力相信你比我更清楚。”   涂了薄薄一层不满的辛辣调侃兀地响起,左冶先生修长刚健的身影从旁边的灌木丛闪出来。管家服和白手套在此时别有一番英雄风情。他瞪着克先,同时用眼尾余光扫视其余众人。   克先一时愕然,突然咧出古怪的笑容。   “没想到真能让左冶先生大驾光临,老头子的计划还真不赖。在下能在此地得见盛名灌耳的左冶先生,真是不胜荣幸。”   一抬手,左右的人围了上去,如果是富有经验的巫师或灵能者,或许能看到他们身边非常人的气态,不过左冶先生还是个相对平凡的人类,只能从空气中弥漫的压迫感判断来者的强弱。   不好对付啊,左冶先生慢慢记起对方的身份——灵异研究社的除灵小队,站在首领旁边的自然是队中第二号人物斯摩尔,而队长则是被业内人士称为克先的灵异研究社社长克先。   “左冶先生将东西拿来了吗?”声音高傲,当然,对方有威迫的本钱,不知用什么特别的方法锻炼过的除灵小队队员虽然不能以一挡百,不过面对特种部队时挡上十个还绰绰有余。   情况危急,却不容多想,淡淡的苦涩正想从心泉中喷出来,左冶先生却在对方眼神中看到一丝焦虑,就像从意外破裂的墨盒中渗出的一丝染料,一闪即逝。   他露出暧味的笑容,不急不徐回答道:“你是指那颗水晶球吗?抱歉了,不在我这里。”   “是吗?你就这么忍心看着小姐和那青年葬身鱼腹?”   对方终于说出陈旧的台词,如果是朋友,或许左冶先生会笑叱对方的古腐,不过此时却不会提出这种会立刻点燃导火线的忠告。他必须要拖延时间,直到找出对目前情况最有利的解决方法。   “你可以搜我的身,不过恐怕您的失望会更大,希望您的心脏经过千锤百炼。”左冶先生表面装出不甚在意的神情,手杖翻了个圈,在手心轻轻敲着。   “搜!”克先显然不会轻易相信,队员们立刻麻利地将左冶先生全身洗劫了一遍。他们只得到了一个手机、一盒雪茄与精致的火机,外带一张手绢。克先的脸由灰转青,眼神暴躁起来。   “你到底将那东西藏到哪了?”   “你只要先让我看看时梦小姐和四叶少爷,我立刻就将地点说出来。”   “是吗?这恐怕办不到了。”克先恶毒地笑起来,弯起的嘴角充满自暴自弃的气味。“如果那群没用的部队能够解决昆摩罗,你大概还可以从它肚子里找出两堆似曾相识的白骨吧,不过更有可能连渣也不会剩下。”   先前还拿时梦和四叶两人的生死作为筹码,此刻却立即说明开出来的不过是空头支票,如此反复的绑匪左冶先生还是第一次看到。不过其打击力度超出了本人想象,左冶先生的脸不可抑止地失去血色。   夜色暗淡,但眼中精光闪烁的克先却将对手的变化尽收眼底。   “时间无多,不过何不与我一同欣赏一场人兽大战呢?作为我最后的戏曲,这样是够宏大了。”克先一瞬间有点失落。   左冶先生依稀看到他脸上偶然浮现的一丝绝望,心下仿佛有点明悟。   “东西就在四叶少爷手中。”   克先的表情立刻变得怪异,接着自嘲地低笑起来:“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枉费功夫。”   “看来你的气色并不好。”   “哼,左冶老头,你用不着自鸣得意,等看完好戏后才是惩罚你的时刻,等着……”   说着不再理会左冶先生,径自转过身去。斯摩尔打了个手势,那些队员立刻将左冶先生架上前来,斯摩尔默默塞给他一具调好扩大倍数的夜视镜。   昆摩罗的耐性显然不够部队的好,身躯烦躁地摆动,逐渐沉了下去。部队立刻得到行动指示,高浓度麻醉弹首先发射,密密麻麻如同瀑布一般朝怪兽洒去。昆摩罗的身体迅速隐藏到地层深处,一些榴弹在半空就爆炸,黄色的神经性气体将矿岩区层层裹住,以确保昆摩罗再次冒出地面时能立即发挥牵制功效。   战车队开了进来,随后跟进的是步兵,每人都戴有防毒面具。手中除了与寻常兵器迥异的胶弹枪,还在身后挂有备用的正规杀伤性武器。昆摩罗果然没有在地下忍耐多久,一个巨尾扫上来,将战车与人群如同蝼蚁般掀翻在地。炮声与枪声轰隆,地面剧烈震动,也分不清是爆破还是怪兽的力量所致。   克先满意地观看这一切,对怪物啧啧赞叹:“即使出动军队也没用,这样很像恐怖片啊,如果我是导演,一定会再抓一只过来。”   “真觉得破坏那么有趣吗?真是孩子气,你应该再回幼儿园接受健康的心理教育!”左冶先生尖锐地反斥。   “嗤,城市就是流行怪兽和恐怖主义,这不对吗?”   “这是你母亲告诉你的吗?”   “当然不是,不过社会经验总能给人不一般的经验,我想左冶先生也应该深有体会。”   “……希望你能就此停手,否则你也许会后悔得无法超生。”   左冶先生的声音低沉,浓重的警告意味蔓延出来,他看到克先脸部的皮层开始脱落,露出细密的血管与红色的肌肉。月光清澄,不过场面太过怪异。斯摩尔的神色浮现一层灰败,身体稍稍往后缩去,而其它队员的眼神却在此刻迷蒙起来。      “克……克先!”   斯摩尔的声音拼命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了表关心,身体却不住后退。回答他的是一声痛嚎,克先卷曲着身体,黑色的长发迅速变成银灰色,接着结成块状长长垂下,将可怖的脸遮住。左冶先生注意到这人的双手开始枯萎干缩,如同抽去了水分和血液一般,肤色如同被风化的红岩。最令人惊惧的是,他的脊椎部分似乎有某种东西要撑破出来,肌肉蠕动隆起,逐渐化成一只肉翅。   唾液不断从克先口中流出,穿过指缝滴到地上,左冶先生想象不出此人现时的表情,但也大概估计得到。身体发生这么大的异变,神经想必难以承受。   白色的羽毛快速成型,被夜风一吹便四下飘散开来,如同白雪一般弥盖了整个山丘顶。克先现在的样子已经再也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倒让左冶先生想起神话中的另一种怪物——天使。   只有一只翅膀的天使,被称为律,即使与克罗索的解释不同,但这说法却是从千万年前便传承下来。克先化身称为圣洁的律天使,但现场的气氛却不止一次让人想要拔脚就逃,从律天使身上发出的,是来自地狱的气息,长久被封印在地狱十九层的戾气恍若实质般吹起狂暴的风。   “原来这就是天使,与恶魔不同不过就在于它拥有白鸽式的羽翼。克先能成为现在这副模样,心里是不是很舒爽呢?”   左冶先生右手挡在脸前,弓着身子抵御律天使的气势,口中却不放过任何一个挖苦对方的机会。   “呵……呵……左冶……”克先艰难地喘气,语气中没有一丝善意。   现在它还没有完全转化,手臂部分的水分显然是难以补充。律天使猛地抓过身旁神色呆滞的除灵小队队员,张嘴就朝颈部大动脉咬下去,啜啜有声地利用人血作为变异的养分。   斯摩尔发出“啊,啊”的单调音节,眼瞳失神地朝后方爬去,身下留下一摊水迹,恍若软体动物爬过一般,恐惧已经让他的生理失调。左冶先生朝他的方向摇摇头,没想到这个除灵小队的副队长的心理竟然脆弱到如此地步。   其他的队员显然是被完全控制了,陆续成为律天使的食物。左冶先生虽然看不惯这种血淋淋的场面,不过也完全无力阻止,对方可是力量强大的天使,自己一个老人又能做到什么事情呢?除了继续拖延时间,希冀奇迹的出现,除此之外也有可能紧接着成为最后一个食物。每次伴随在时梦小姐身边的总是这般诡异的事件,但左冶先生这么想的时候,却忘记了能成为事件的重要人物,他自己本身也不能称为平凡人了。   事情和人总在相互作用,彼此影响,朝自己也未知的未来奔驰。当有一天想回头,却发觉自己已经被束缚在现在,过去和未来同样遥远。   吃饱喝足,克先已经完全变成天使形态,身体却不自然地颤抖,全身有如沸腾的水,无数筋肉的气泡冒出来。力量满溢了,没有律的单翼天使根本不是人类能够掌握的东西。已经不能称为人声的声音在怒嚎,如同九天霹雳。朗朗夜空迅速被突然形成的乌云盖住,闷雷仿佛从远古滚滚而来。   “律!律!”   渴求的呐喊让昆摩罗狂乱,整个身体浮出地面,不顾一切地破坏所能感觉到的一切物质。战车与尸体如同破旧的玩具被抛向空中,然后爆出绚丽的死亡火花。杀伤性的武器吐出可怖的火舌,血如喷泉从昆摩罗庞大的身躯里冲出来,涂满了大地与天空。生命在哀嚎,军人们惊惧地朝天空望去,在被掩去的月亮所在的位置,一条鲜艳的彩虹冉冉升起。   从两处传来命运之谣,昆摩罗肚子里的声音与山丘上的声音相互缠绵,从每一个人的耳膜贯穿了大脑,战场里的生命在痛苦中逐渐失去意识。   “命运只有一对手,右手是克罗索,左手是阿特洛波斯;拉克西斯的脚踩着海龟的背,在律的莲德(land)上旋转。   跳舞啊,跳舞。   三次流星的夜晚有未来的路,   未来的路上只有赛尔达(zero),   赛尔达(zero)的终点的是赛(ψ),   天使居住在赛(ψ)的花园,花园只有十神的彩虹,黑夜的彩虹变成命运的花朵,花在左手绽放,在脚上凋谢,留给克罗索的只有律的草。   过去的就是现在的,现在的预示未来的;   未来的草是克罗索的,未来的律也是克罗索的。   ……”   左冶先生尽管用特制的耳塞减弱了谣的力量,但还是痛苦地跪到地上,但心里却是不尽的欢喜。与律天使的歌声呼应的就只有克罗索了,既然时梦还未死去,那么四叶当然会陪伴在她身边。同样兴奋的还有身边已经异化成律天使,却在痛苦中保存意识的克先。他的律天使形态并不如他人想象的如此完整,幕后的老人交与他的不过是天使封印的三分之一,这也让他得以保存自我意识。   琐碎的声音断断续续从律天使的喉结里传出来:“律还在,呵呵,律,是我的,臭老头子,等着吧,要让你也经受和我一样的痛苦。不,是我的痛苦的两倍。咯咯,你这虚伪奸诈的老蠕虫。”   雪白的翅膀噗哧噗哧扇动,抛下假装不省人事的藤左冶,律天使朝矿岩区飞去。   天空的异状即使在怀远市中心也受到影响,电器失去正常效用,玻璃在高分贝下迅速瓦解,行人的尖叫此起彼伏。交通灯失去指示作用,一刻也不停息地迅速交换红绿两种颜色,车辆撞成一团,却没人抱怨。此刻城市里三分之二的人无言注视天空,看那艳丽的彩虹,仿佛能从虹桥的另一端看到自己的未来。   异人馆里同样熄了灯,只在正厅里燃上一盏烛台,梦幻的烛光轻摆,如同生命的红火在跳跃中映出右澄夫人安详的面容,和手中麻利的针线。不管外界的疯狂,在这个唯一的家里,依然有人平心以待。   所谓的家,应该就是这样一个无视滔天巨浪,在平静中透出温馨与安全的空间。这个所有人都不得安宁的夜晚,右澄夫人同样也在奋斗。这是一个女人与一个家的奋斗。   昆摩罗肚里的四叶攀在胃壁的小洞上,怀里紧抱着时梦。他感觉到肩膀开始发麻,手指有脱力的先兆,不由得苦笑。   “时梦,害怕吗?”   “嗯?一点也不,只要四叶在身边就没什么好怕的。”   时梦的话不是安慰人心,出于莫名的原因,大概是克罗索与律的草无法割断的联系,总之她目前心中还是一片祥和,死亡的恐惧连一个角落都没攻下,就被(的)(删去)没有任何根据的信心冲垮。   不过她的话的确安慰了对目前状况无可奈何的四叶。   总不能就这样挂着等死吧,总会有办法的,四叶绞尽脑汁,脑中各式各样的想法在刹那间闪过。   几分钟前,因为时梦如同与什么东西产生共鸣,下意识使用了谣的力量,昆摩罗突然剧烈运动,将两人抛出唯一的立足之地。脚下的胃液翻起巨浪,眼看就要将准备下落的两人吞噬,四叶下意识左手揽住时梦,右手朝胃壁抓去,出乎意料地扒住一个不小的胃孔。在律水晶的光芒下,隐隐约约看到熟悉的金属光泽。   两人并不知道外界已经开战,此时的胃孔正是一颗穿甲弹钻出的弹孔。   昆摩罗的体内如同翻山倒海,悬挂在胃壁上的四叶和时梦就如同浪涛里岌岌可危的一叶扁舟。时梦的力量与四叶的力量都不足以脱困,只有祈祷来自外界的力量了。   “真是麻烦,求人不如求己呢。”四叶抱怨着。   “那你有什么更好的方法吗?”   “话不能那么说,在怪物片里,主人公总有不同寻常的力量吧,例如突然力大无穷,将怪物的肚子撕破,然后和女主人公安全逃离……”   “然后便是完美的团圆大结局,你是想这么说吗?”   “呃,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悲剧可不卖座。”   时梦对四叶的话嗤之以鼻。   “只有三流的悲剧才不卖座。要知道悲剧总是浪漫的。”   “我可不想做悲剧的王子。”   “那么是要我做悲剧的公主吗?”   “我哪有这样说。”四叶的声音充满委屈。   “先前是谁说会像木偶漂流记那样从鼻孔里逃出去的?”   “谁知道它从头到尾都没有鼻孔!”   “唉……委屈你了,本来应该是我保护你的。不过下次就轮到我保护你了!”时梦信誓旦旦地说。   四叶撇撇嘴,自己眼前这个少女从头到脚都没看出有保护人的力量。   “算了吧,等到那一天,我恐怕已经有一只脚踏进棺材了。”   “你藐视女性。”   “才没有!”   拌嘴间,突然头顶大放光明,红色沾稠的液体混合洁白的绒羽如雪飘落,淋了四叶一身,因为他奋不顾身将身体掩住时梦,怀中少女才没同样狼狈。一个身影朦胧出现在怪物身体的空洞上,睥睨的视线代替月光倾泄下来。   似乎有翅膀扇动的声音,两人愕然定睛望去,来者的样子似曾相识,不过记忆中那人的背后可没有天使一般的翅膀。   “单翼天使?”   “今次事件的高潮迭起啊。”   “你们,活,下来,真是,蟑螂。”   两个人的声音和一个不是人的声音同时响起。接着似曾相识的单翼天使抓住四叶的手,将两人甩了出去。   四叶在空中转过身子,让自己的背朝下,死死护住时梦,狼狈地摔在一动不动的昆摩罗身上,再弹落地面。他觉得背部和手臂一样疼痛,冷汗渗出额头,肩膀失去知觉。   该死,似乎脱臼了。四叶第一次尝到肢体剥离的滋味,不过可不想再尝试第二次。   单翼天使徐徐降落在距离两人十米的前方。      “呀!你是那个被律打倒的那家伙!”   时梦不合时宜的说话如同将气打入快要爆炸的气球,十一月的清寒空气在对方的怒火炙烤下燃烧起来。四叶当然比她更快想起来,一星期前在圣比丽亚大学的体育器材馆,律水晶就是因为与克罗索共鸣,把这位前来搜索的青年打伤。这本来并不是件多羞耻的事情,只不过伤到的部位太合适了,克先眼下见到罪魁祸首,似乎要喷出火来。   不过时梦显然对此行为完全没有羞愧之心。   “哎呀,你应该好好在医院躺着,像这样带伤变身,可是要绝子绝孙的。”   “……时梦,你就不能说一两句中听的吗?”   “苦口良药,我是为他好啊,像我这种急他人之急的淑女,自然不能因为他伤到的部位不妥就不提出忠告。”   尽管本人没有嘲讽的意思,不过这两人的对话得到的报应就是被一地的碎石砸了个满脸。有四叶护在身前,时梦自然不可能受到伤害。不过在律天使的力量下,克先的拳头虽然是往两人的脚边打,但碎石的力量还是让做为肉盾的四叶血花四溅。   狂暴的气流平息下来,漫天飞尘让时梦轻轻咳嗽。周围的地区被清理了一片,现在三人是在直径十米的半圆形坑内。   “四叶,没事吧?”   “啊……”四叶跌坐在地上,遍布全身的伤口不深,但刺痛却让双腿失力颤抖。“还好,不过这下可跑不动了,双腿发软呢。”   “你害怕了?”时梦搀扶起四叶。   “……那当然,对方可是天使啊,单翼天使!说不怕是假的,不过……如果害怕能让我们全身而退就好了。”   四叶坚定地注视克先,双方的视线在空气中撞出火花。时梦再次被四叶拉到身后,只能踮起脚穿过青年的肩膀察看形势。   “还没问过您的名字。”尽管来者不善,但四叶还是很有礼貌地朝对方点头,自我介绍道:“我叫四叶。”   “克先。”单翼天使似乎无意在此浪费时间,操着模糊的口音喝问:“律在哪里?”   “果然……你是不完全的律天使吧。”时梦皱起眉头。   “……没想到,你们,竟然对此,有所了解,那么,也省去我,解释,的功夫了。将律交出来!”如此长的话里,最清晰的只有最后一句。   四叶不知道此时该露出何种表情,与一只天使交易,这如果在以前听来一定将它当成一个有趣的故事。不过现在的情形可是真实的,而且也没那么有趣。   交还是不交呢?这个世界上,多项选择占了烦恼的百分之九十,然后双项选择则又占了这百分之九十的烦恼中的百分之九十。不过现在的情况与抢匪用一把枪指着脑袋,问自己是要钱还是要命有所不同,交与不交在表面上并没有显性的性命关联。如何在最为不利的情况下做出最有利的决定,先前是左冶先生的烦恼,现在则成为四叶的烦恼了。   同样的,这两个人都选择了拖延时间。   “律是在我这里,不过在此之前有个问题。”四叶捏弄着律水晶,右手用适才拾起的尖棱石头作势要敲下去。   “……问吧,虽然,你是在,拖延时间,不过能,救你,的左冶老头恐,怕是还在,美梦中呢,呵呵,哈哈哈哈。”克先狂笑着,脸上带有戏耍老鼠的嘲弄。   “那驴头人身怪是你们从地狱叫出来的吧,为什么要打开那道异世界的门?你们寻求神的力量,应该朝天堂的方向。”   “嗤……你果然愚不可耐,像你这种凡人又怎能理解。”克先露出不屑的篾笑:“地狱的十九层就是天堂的最顶层。世界是圆的,而空间也是圆的,真理就在圆中预示一切,天堂与地狱不过一线之隔。”   “你知道律的作用吗?”   “当然,律是枷锁,也是核心,但律对你们却没用,所以还是乖乖拿过来吧,为了你们的性命着想的话。当然,我也可以将先将你们撕成碎片,再将律取出来。”   四叶注意到克先的对话流利清晰起来,时梦扒在他的肩膀上咬耳朵:“已经是极限前的回光返照了,他的身体估计立刻就要崩溃。”   克先的自负让他没有察觉自己身体的不妥,由于力量在体内急遽压缩,全身的疼痛竟然逐渐消失了,他认为这是体质已经适应力量的缘故。   “噢?呵呵呵呵……律,不需要了!”他的眼睛泛出凶光,势要将眼前两人五马分尸。“在女的死之前,不如就让她为我繁殖后代好了,我们的孩子一定是最补的食物。”   克先的表情和语气是十分认真的,这让四叶完全怒火中烧起来。怎么可能将时梦交到你手中!四叶牵紧时梦的右手,转身逃跑。克先让两人跑出十几步,这才徐徐扇动翅膀,眨眼间越过四叶的头顶,便见一抹血光挂在有如鳄鱼的利爪间。   后方劲风扑背,被爪子倒刺翻卷起皮肉锥心地痛。空气如冰如刀,让四叶裂开嘴来直吸气,步伐踉跄起来。   两人见到克先已经挡住前路,慌忙转向,朝远处的小山丘奔去。这时克先却突然低嚎一声,接着只听沉闷巨响,如同气球在一个铁盒中爆炸的声音。四叶和时梦回过头去,只见企图动用能力的单翼天使突然腾起一团火焰,接着便消失在空气中。   瞬间移动还是完成了,不过移动的本人变成一团火球,出现在四叶和时梦的前方。焚烧的痛楚让克先根本发不出声音,只能张大嘴巴,吐出变成黑炭的内脏。被压抑的力量突然解放,瞬间摧毁了身体内的组织。   时梦紧紧拽住四叶的袖子,将头埋在他的怀中,不忍再看。四叶似乎对如此残忍的画面无动于衷,实际上他内心的确如此,不知道是律的力量还是本身的性格使然。冷漠的脸色在火光中似乎发出实质的晕辉。   黑夜的彩虹迅速消失,雷声远去,月光穿透密厚的积云,照射在两人身前的一堆灰烬上。律水晶淡淡发光,风从灰烬中心扩散,仿佛有意识一般,卷进四叶的体内。一瞬间,四叶犹如感到世界停止了一个世纪,视线范围内的景物朝眼中倒卷而来,耳边轰鸣一声,视界再次清晰,除了时梦古怪地看着自己,那些感觉似乎从未发生。   “刚才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天使似乎选择了你作为栖身之所。”   “……开玩笑的吧,它现在在我的身体里?”   “嗯,你有力量了。”   “什么力量!我可不像变成那道灰烬!”四叶下意识觉得口干舌燥,体内似乎要燃烧起来,其实那不过是自己制造出来的幻觉。   “没事,不用想那么多,天使只是在你身体里再度被封印而已,何况你还有律。”   “那么,你的意思是,我的身体成为封印那只单翼天使的容器?”   “当然,你是克罗索选中的,现在也成为律天使选中的。你应该高兴才对。”   “……体内有个怪物,这似乎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四叶看着被风吹散的克先的骨灰,什么感觉也没有,一切似乎都是虚幻的。时梦挽着他的手,静静道:“天使的派对结束了。”   “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   “至少现在是结束了。”   “真可惜……还有许多东西没来得及问。”四叶有些惋惜,对于末日真理教的事情,他觉得有必要再了解多一些。他记起对方的势力里还有个老人,那应该才是最后的大头目。   “那应该是下一则的故事。”   “可是现在这一则故事的结局太不刺激,太突然了。”   “不好吗?至少王子和公主是大团圆,你和我都不用做悲剧的主角了。”   “嗯……这是唯一可取之处,不过我还是觉得打败最后一关的头目才能叫结局。”   四叶对未来感到不安,但时梦立刻握紧了他的手,温暖的手带给他无穷的力量。未来似乎又不可怕了,四叶仔细想想,天使和女神都站在自己这边,本来就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   “时梦小姐!四叶少爷!”苍老有劲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两人抬头望去,左冶先生正快步朝这边赶过来,不多会就到了两人面前。   “时梦小姐,四叶少爷,你们俩没事就太好了。”   “那当然,四叶今次真的很威风呢,将坏蛋烧成了灰烬。”这样的说法显然同事实有所差异,四叶觉得如果去掉了“将”字就完美了。   左冶先生顺着时梦手指的方向望去,不远的地上只剩下一片焦黑,心下恻然。克先的生平贴满了“不幸”与“自负”的标签,不过此时他不愿意再去回想。   无论人还活着的时候如何,死后便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了。时间的魔手将会抚平一切波澜,除了某些永恒的东西,例如天使和神。   “那么该是回家的时候了,想必右澄夫人也已经厌倦继续等待了。”四叶如是说到。   另外两人点头同意,由左冶先生带路,朝来时的方向走去。昆摩罗和军队的人还躺在矿岩区里,离去的三人自然不会操心他们的未来。“自己的未来就应该由自己保管,克罗索所持有的,不过是开启未来的把手而已。”时梦曾这么告诉四叶。   怀远市的夜晚是魍魉横行的剧场,这句话四叶已经记不得是听谁说的。不过从现在开始到第二天的清晨,应该是怀远市最平静的一夜吧。这样想着,他的心情便从沉重脱离出来。时梦挽着四叶,两人同时抬头望向清澈的夜空,突然一团白花飘落鼻尖,带来一丝清凉。   冬天的第一场雪,已经开始洋洋洒洒落下来。   下篇 天使之茧   第一章 天使不眠的都市   对于时梦的身家,四叶的了解只有异人馆的方方面面,不过左冶先生曾经提到过,时家是一个从千年前就流传下来,布满了历史沟壑的大家族。那些近百年才崛起的上流成功人士和贵族们在游历了时间长河而愈显高贵的血统面前,就如同一夜致富却不知修身养性的庸俗的暴发户。但是由于自身不想涉及过深的原因,四叶并没有询问太多关于这个大家族的事情,因此有关时家的资产和地位方面却知之甚少。   “这回盛唐服饰联合受到我时家的邀请参加一年一度的业内联会,我们将作为梦纺织行会代表出席这次的联谊,与盛唐的代表签署未来十年的合作计划。这次的联谊事关时家的声誉与未来十年的发展,绝对不允许有所缺憾!今天的会议到此结束,望各位做好准备。”   时梦说到这里,屏幕中的人们朝她微微鞠躬退下。   “当然,你要作为我的男伴一起出席一星期后的联会和之后三天的宴会。”时梦盯着四叶,用不容回转的语气命令道:“你没有选择!”   四叶的嘴唇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没有出声,面无表情闭上眼睛,良久才道:“明白了。”   盛唐服饰联合是国际性的服装品牌跨国企业,而时梦家的梦纺织行会则是全球最大的布匹商,两者的合作必将给服饰业带来无法估量的冲击。这样一来,身处风暴中心的两个企业的代表一个不小心,就会被镜湖下的汹涌暗流吞没。盛唐的大小姐已经身历险境,四叶自然不放心时梦。虽说她身边绝对不缺保镖,但或许是自我意识膨胀的缘故,四叶总觉得自己陪在她身边会更好一些。   不管时梦怎么决定,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和她一道出席联会了。   “可是……”梦泽表现出一副十分担忧的表情。“社长继承了时家高贵而纯正的血统,恕属下直言,四叶无论在学识、还是气质方面,都稍微……”   时梦挥手制止了梦泽的话。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她道:“不过我已经决定了。你回去告诉父亲,盛唐大小姐的事情我会处理。”   “……是。”梦泽虽然在心里对这个决定颇具异议,不过既然上面已经做出决定,她也只有服从了。“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她站起来,朝道场外走去。   “梦泽,袭击盛唐代表的生物是什么样子?”四叶突然问道。   “嗯?这个……”梦泽嗫嚅着,好一会才回答:“有驴子的头和人的身子,背后长有一对蝙蝠翅膀,据神甫说是来自地狱的士兵。”   “原来如此……”四叶阖目低声哼笑:“得来全不费功夫。”   时梦悠然地把玩着发梢,朝梦泽挥了挥手。梦泽躬身一礼,带着一脸疑惑退了出去。   对于怪力乱神之说,向来是不可置信。   “时梦……看来福山老头子还不肯放弃啊。”四叶无奈地望着屋顶。虽然希冀平静的生活,不过有时候总不能如人所愿。   “嗯,我知道。”   “是呢,你早就知道了,每次总是这样,对源义也好,对昆摩罗和克先也好,真是太狡猾了。”   “才不是那样!未来有很多条路,我看到的不过其中数条而已,就算提前知道未来走向也完全没用……至少,预知本身是不存在影响未来的力量的。”   时梦惆怅地将身体挪到四叶身边,依偎在他的肩头,用无比眷恋的语气道:“知道未来是件很辛苦的事情呢,所以……所以四叶要陪在我身边。只要有律,那么神的力量就不足为惧了。至少,可以让我少看到那些可悲的事情。”   “……放心吧,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四叶信誓旦旦地道。   他挺直了脊梁盘坐着,像坐禅一般,看远方的落日缓缓降下。每当在这个时候,便会感受到颈上挂着的律水晶的力量——沉静平和,仿佛在永恒的刹那间穿越了历史的风尘。   太阳的势力迅速消退,冬季的黑夜总是早到,在烧尽天空的橘红色云层褪色前,白玉似的月钩从西边升了起来。异人馆的塔尖房顶被晕黄的光照亮,这座城堡式的房子虽然在怀远市中心显得比较特异,但并不是什么博物馆之类的公众建筑,如要称之为舍房或公寓也有些搭不上调,只能说是一栋建在市中心的别墅而已。作为时家名下的资产,里面住的自然是休学了三年,如今尚是圣比丽亚大学二年级学生的时梦与她的忠实臣子四叶,以及管家和女佣夫妇。   就四个人,却住着拥有十几个房间,外带两个厅、长宽百米的草坪和无论何时都是一片绿意盎然,但也只有剪切平整的草浪的花园的中世纪英式城堡。就连四叶本身都觉得有些怪异,更不用说外界不知情的人们了,流言蜚语几乎是异人馆三字的源头,不过其他的三个房主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异人馆住的当然是异人,异人也就是非同一般的人。他们是如此安慰四叶,四叶自然也只能拿此来安慰自己:没有被他们的心境同化,显然自己还是比较平凡的。   黑色宾士车开到异人馆门前两座克罗索雕像前停下,这里是没有保安的,高达五米的大铁门自动缓缓朝两旁滑去,留出只容一辆车进出的空间。宾士开进去时,充当专用司机的四叶已经看到从城堡正门两侧的拱窗里透出明亮灯光,在淡蓝纱帘洗刷下变得柔和。柔和的泛起晚霞的天空一般颜色的光铺射在窗沿的神话浮雕上,工匠们的杰作似乎被赋予了生命,阐释着古老而神圣的故事。   久远的血脉在无止尽的传承下便会挥散另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息,那是在时间的洗涤下获得的另一种生命。如今继承了这道纯正血统的时梦,或许正预示着这个家族唯一的希冀——神的眷顾。   四叶在离正门大约有十几米的地方停下宾士,神情肃穆地为时梦拉开了后座的门,微微躬身侧立一旁。时梦以一种十分柔美的姿态下了车,等到身后车门关闭的声音响起,这才和四叶一同朝正门走去。   门自己朝内打开了。管家左冶先生已经等在玄关前,右手横放胸前,很正式地在两人面前鞠躬行礼。   “欢迎小姐和少爷回来。”   “嗯,我回来了。”两人默契地一同回答。   正厅里铺好雪白餐布的木质长桌上已经摆好了餐具,沉重古朴的棕色宽背椅子整齐排在桌边。右澄夫人守候在主位旁边。   “小姐和少爷是否立即进餐?”   “好的。今晚的主菜是什么?”两人又是一同问道。   “海鲜汤配黑橄榄和土豆、风干火腿配蔬菜酱和烟熏三文鱼。”   “啊,今天是意大利风味吗?”四叶赞叹道:“真是太厉害了,右澄夫人竟然会做这么多国家的菜色。”   “只要小姐和少爷喜欢就好。”右澄夫人和蔼地微笑着。   时梦和四叶上楼换下校服,在管家夫妇的侍侯下用餐。偌大的餐桌只有两人进餐,怎么说都有些空旷和孤寂,每当四叶想到时梦独自一人坐在这餐桌前时,心情便有些黯淡。贵族的家规是不允许下人与主人一起进餐的,四叶拥有“时梦唯一的同伴”的身份,自然可以不算在“下人”之列,尽管这里只有四人,但左冶先生夫妇还是打心底坚决恪守这项规定。   四叶瞥了一眼不坐主位,而坚持坐在自己身边的时梦。在遇到这个女孩前,他也是独自生活着,也曾品尝孤独的落寞,但那时他还有寥寥几个朋友能够慰藉心灵,不过时梦不同,她不稳定的窥视未来的力量让她无法接受同伴,即使是最亲近的亲人、管家和女仆,在心中也是下意识隔着一道半透明的隔阂。害怕自己的力量伤害周围的人,也害怕因为看到不愉快的未来而让自己受到伤害,她只有将自己关在内心的玻璃窗后。   若有花,便只能看到花的凋零和枯蔫;生命终将归于死亡,因此超越生命之外的时梦只能没日没夜地目睹死亡与衰败,这是克罗索的力量,悲哀的力量。未来可以改变,但无法完全掌握克罗索力量的女孩只能预知未来,预知并不能改变任何东西,因此只有生命力强韧的草才能在传宗接代的生生不息中给予她一些慰藉。   只有草的花园,四叶觉得多少有一些哀伤。   “哎,时梦。”   “嗯?”   “现在……觉得开心吗?”问题的原文是:拥有能够约束自己力量的同伴后,能够稍微不要那么悲伤吗?不过这样正儿八经的话,在这样的气氛下总让四叶觉得不适宜。   时梦诧异地抬起头,左冶夫妇也是身躯一震。在四叶诚挚深邃的视线下,女孩微微别过头去。四叶看到她的肩膀轻轻抽动。   “笨,笨蛋……问这种傻问题。”   “是吗?傻问题啊……”四叶露出安慰的笑容:“这样我就放心了。”   “喂,四叶,你真会一直陪我吗?一直一直?”   “当然,这是我们做过的约定吧。”   “嗯……可是又要给你添麻烦了……”时梦低着头,垂下的发帘遮去她的表情。   麻烦吗?四叶潜入回忆的洪流中,与时梦一起的记忆只有一个月加一个遍布流星的夜晚,却总有不可思议的事情在两人身边发生,然后便身不由己地经历了更多奇妙的时光。虽然麻烦,却让人感到充实。这么想来,以前总认为自己是个安分而且有些孤僻的人,但这似乎是个自我营造的错觉呢。其实自己啊,并不喜欢平淡的生活,也许很久以后会向往这样淡泊的日子,但现在的血液似乎已经沸腾起来了,就这么降温大概只是不切实际的空话而已。   “已经无法回头了……”青年的语气充满了沧桑和无奈。   “对,对不起。因为我的任性……”   四叶夹起一块鱼肉塞住了时梦的嘴巴。   “不许道歉,我是你的骑士嘛……虽然现在似乎还不合格,不过将来还请多多指教了。”   时梦惊愕地抬起头来,很快便有一汪清水浮现在眼眶中,视界变得朦胧起来。   她咬着下唇,哽咽道:“谢……谢谢。”   “说,说得太好了!四叶少爷,身为时家三代管家的我,对时梦小姐有您这位同伴感到由衷的高兴,我想老爷也会为此欣慰不已。”左冶先生带着感激的神色恭敬地弯下腰。“维护时梦小姐的幸福是我的职责,因此,若是四叶少爷的话,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会保护您,请不需要担心!”   “呃?”四叶愣了一下,接着嘴角弯起微不可察的弧度。“是的,一个月前也许还有些不适宜,不过是现在的我的话,请把时梦交托给我吧。”   夜深了,怀远市的夜晚总是雾气缥缈。透过天窗,淡黄的月光倾泄在床铺周围,将家具笼罩在一层薄纱里,不甚清晰。四叶躺在床上把玩着手中的怀表,他闭起右眼,用这枚怀表遮去月牙,便会看到时有时无的流萤在缠绕。   恍恍忽忽,朦朦胧胧中,他渐渐陷入沉睡……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小时梦摊开细嫩的手掌,柔顺光滑的黑发在星空下散发钻石一般的光泽。   乡下的空气是充满泥土气息的清新,与城市从半夜到清晨的浓雾比起来,这里的天空就如同洁净的井水一样透明。群星闪耀,但却掩不去小时梦手心那颗明珠的光泽,四叶从未见过如此耀眼的光芒,深幽的穿越时光的光芒流转成一个小小的漩涡,里面恍若有无数光点忽隐忽现。   “哇……真美。”四叶惊叫道。   青葱的古老树冠开出淡黄色的小花,花瓣在风中陨落,就像下着淡黄的瑞雪。   “这是什么?”   时梦的脸在涟漪中逐渐模糊,只余下娇嫩的声音:“来自天上,也是来自地狱第十九层的黄金宫殿。守护被封印的女神们的律被释放出来了,克罗索也要降临人间,但是不需要担心。”   “担心?为什么?”   话声没有理会四叶,自顾自说着:“律会回到克罗索的身边,四叶也会回到时梦的身边。未来的草是克罗索的,未来的律也是克罗索的。”   “这是什么意思?”   “你会明白的。”   “不明白,我不明白啊!”   四叶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快要消失的时梦,却在接触到她时,纯净的黑色夜空滑落流星,一道五彩缤纷的彩虹缓缓浮现……   四叶猛地睁开眼睛,朦胧的视界里,钝角的房顶正在清晰。一丝幽光从落地窗帘的缝隙里透了进来,影子在不真实地扭动,阴影下似乎有生命跃跃欲出。身体埋在柔软的带有丝丝弹性的被褥和床垫里,虽然是严寒的冬天,风再大也穿不过彩绘玻窗,房间里很温暖,但关掉冷气后,还是得盖上厚厚一层棉被。   “……是梦吗?”四叶不确定地按住额头,坐了起来。   时钟指针绕过五点的记号,继续义无反顾地向前奔驰。四叶却已经没有睡意,抓过床头柜上的相框,轻轻抚摸着。   相片里时梦正揽着四叶的脖子,露出难得一见的发自内心的欢笑。这是在圣比丽亚大学外语角的小喷泉旁边,照片的远景还有几对情侣的背影。 四叶露出欣慰的笑容,将相框放了回去,下床开门朝阳台走去。 第二章 各自未来的前奏曲   异人馆二楼的阳台在时梦和四叶的房子之间,需要经过一道狭长的走廊,走廊上刻有塞万提斯的名著《堂吉柯德》关于斗风车的一段内容的壁画。异人馆里最独特的风景之一就是这些随处可见的或宏伟或精致或神圣肃穆的壁画,总在不知不觉间透处古老而高贵的气息。原本狭窄的廊道因为工匠的杰出而真实的远景显得开阔不少。   怀远市的雾气总要持续到太阳完全将天空纳入掌下才会依依不舍散去,但此时已经清淡了许多。街边传来扫帚的声音,偶尔几辆卖面食早点的三轮车已经停在家属区的大门前。市里高楼太多,在阳台望去,就如同身处茂密的树林,视线总在意犹未尽的地方被挡住。放眼望去,到处是石头、钢铁和无机玻璃,千篇一律的单调和古板在城市面板上随意涂抹。晨练的人们只有在公园里才能见到,夜行者们早回到自己的老窝里,这个时候的城市是格外沉寂而冷清的,一切都在似醒非醒中。   四叶呼出一口冷气,感觉身体里阵阵蛹动。自从三分之一的单翼天使任意寄宿在自己身体里后,虽然体质强化不少,但总是感到另一种生命与自己共存的突兀感,那并不是什么很好的感觉,就像清楚知道有蛔虫在肚里乱捣,却无法将其驱逐。恶心与无力感在清晨的时候格外显著。托了律水晶项链的力量,这次的蛹动很快便平复下去。   头脑很清醒,四叶却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厨房的灯亮起,是右澄夫人开始准备早点了,不知道左冶先生是否又在书房熬夜工作。   恍惚中,一个窈窕的身影依偎上来。   时梦从背后揽住四叶的腰,头枕在他的肩膀上。四叶的脸立刻涨红起来。   “你,你醒了?”四叶的舌头打着结。   “嗯,我梦到四叶了。”   四叶分开时梦的双手,转过身去,时梦的双眸似乎也被这清晨的雾气盖过。她穿着很普通的蓝条纹睡衣,身体在偶然吹来的寒风中微微颤抖。四叶拖下披肩的大衣,给少女围了起来。   “即使是神,也还是人的身体,小心感冒。”   “那你呢?”时梦抓住衣襟,和四叶尚未收回的温暖的手掌。   “这个身体已经不再是普通人的了,不过比起牛头的米诺陶诺斯还比较正常。”   四叶将时梦揽在怀中,两人一同看丹红的旭日缓缓从大楼的腰部升起。   “今天就要去见盛唐的大小姐吗?”   “嗯,已经拜托左冶先生跟系里请假了,九点整会有人来接我们过去。”   “过去?不是在怀远市吗?”   “当然,你以为如此大规模的业内国际联会在这个连在省份地图里都如同指甲一般大小的城市里举办吗?如此不体面的地方,只有源义这类人才会在这里举行宴会。”时梦的语气尖刻。   “不体面的小地方吗?”四叶喃喃自语。   原先已经习惯了,所以不觉得,但现在仔细回想一下,也还真是很小啊。骑自行车从城南到城北也只用半天时间,除了一所国际知名的大学,其它的都是毫无特色的量产建筑,没有可以容纳万人的灯光球场,也没有专门的歌剧院,即使游乐园也只是在唯一一座人民公园里的十岁儿童设施。不是在抱怨市政府的吝啬,由于这个城市是很久以前便存在了,如要更换完这里所有的建筑和设施,光是拆迁就足够让政府头疼了,再加上邻属的土地不大,根本没有空间条件再建造一座如同圣比丽亚大学一般的会所。不过即使具有种种可以体谅的原因,任何一个国际性的联会都不会选择在这样一个地方举行的。   “跟大城市比起来,这里与乡下的差别不大。”时梦咕哝着:“上流社会的思想是根深蒂固的虚荣和奢华,他们有势力和金钱,自然不会委屈自己来到这样的地方。”   “……说得也是,不过比起乡下,这里还差了不少啊。你看,连空气都被文明糟蹋过了。”   “嗯,所以我并不喜欢怀远市。”   “想过毕业后要做什么吗?”   “当然,我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想好了,为了那一天接受许多磨练。”时梦仰起头抚摸四叶的脸颊道:“毕业后我就会嫁给你,然后两人搬到有树林的乡下,屋子旁边要有一座小山,山上有一棵千年的老树,每年的七夕可以看到树冠上开满淡黄的花,夜里可以看到钻石一般的星星。你每天开车上班,我就为你煮饭、洗衣服、放好洗澡水、打扫房间。在你回来的时候笑着说欢迎回来,在你累的时候给你捶捶肩膀,两人相互擦背,一起看电视剧,一起哭一起笑,每天都过着平淡却幸福的日子,直到生命总结的时候……”   说着说着,时梦流下晶莹的泪珠,她知道这一切或许在接受了克罗索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但是……   “要,要是能够这样,该有多好。”   “不要担心啊……”   “嗯?”青年的面孔在眼前放大,时梦仰起俏脸,闭上了眼眸。   四叶温柔擦去时梦眼角的泪花,轻轻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下去。   “未来的草是克罗索的,未来的律也是克罗索的。但是,未来的和现在的四叶永远属于时梦。”   “嗯。”时梦破涕为笑,将全身眷缩在四叶的怀中。“你这个大笨蛋,说了很多次了,克罗索就是时梦,时梦就是克罗索。但为什么,为什么现在听到你这么说还是会很高兴呢?”   四叶不答,只是轻轻笑着。   远方旭日开始发出耀眼的晨辉。   吃过右澄夫人精心特制的营养早餐,时梦说要准备两人的礼服就独自上楼了。在接送的人到来前,右澄夫人还是很忙碌,没时间照顾彻夜工作的左冶先生,四叶便端着咖啡与早点敲响了书房的门。   “请进。”苍老却还是十分有干劲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   四叶推开房门,便看到伏案工作的左冶先生。虽然他已经将近六十,头上近半的发丝已经灰白,不过熬夜后还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让人看不出有衰老的迹象。四叶是很羡慕这样的老先生的,而且看到这么有精力的管家,心情便会轻松起来。   “左冶先生,我帮您送早餐来了。”   四叶将盛盘放在书桌边上,只有那里每次都是没有堆放书籍的,似乎是特意留空出来放置其他的东西。左冶先生摘下小圆镜片的老花镜,捏捏鼻梁,回头感激地看向四叶。   “多谢您了,住在这儿已经习惯了吧?”   “啊,是的,多谢您的关照。”四叶露出会心的微笑。   “需要我帮忙收拾一下这些资料和文件吗?”他指着散乱一桌的书本和纸张道。   “嗯……那就麻烦您了。”   左冶先生点头示礼,一边端起咖啡,用小勺搅拌着方糖和牛奶,一边娴熟地点击笔记本电脑,查看屏幕上的图示表单。   这里的书籍都有一股淡淡的樟脑味,初时不太习惯,但习惯后却觉得如果书本没有这种味道,反而不甚自在。左冶先生有这种毛病,在四叶到来后,也把这种毛病传染给了这个温和的青年。四叶爱看书是源自祖父的血统,四叶家族总是隔代遗传祖先的文人气质,据联亲进入四叶家的奶奶说,四叶每个朝代的先祖都是名著一时的先生。“先生”是当时的说法,和现在的“老师”一词差不多,不过过去的先生可是博学多识,数理、礼仪、天文、诗词无所不通。   曾经有这么一则故事:一名心理学家问史学家,如果你独自一人乘着小船在海上遇难,虽然不愁饿死,却难以看到小岛,百无聊赖中你只能用你事先准备好的唯一一样东西打发时间,那么你在上船前会带上什么。史学家的回答是一本《辞源》。   四叶的奶奶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说过,未来的四叶同这位史学家是一类人。到了现在,四叶觉得奶奶的判断没有丝毫差错,如今就连他的工作也和书籍直接搭上了关系。    “左冶先生,福山的事情,您知道多少?”   “福山?”左冶先生听到这个名字,意外地推了推眼镜。   “您不是说,那个幕后指使者很可能就是漫研社初代社长福山吗?”   “啊……他啊。”左冶先生停下手边的工作,细细品味着香浓的咖啡,眼神迷离,似乎又看到年青的时代。“他是个很有才华也很激进的人,在我那个时代,圣比丽亚大学曾发生三次学生游行活动,一次是为了抗议闭关政策,两次是为了要求政府开关……”   四叶在开学时的校长讲话里也曾听到有这么一回事,当时校长也还是圣比丽亚大学社管系的大三学生。当时的青年很极端化,要不崇尚复古,大谈维护民族独特性的重要性,联名上书给政府部门、罢课、袭击外国使馆、请愿延长闭关时间,以图有足够的时间彻底清除外来文化;或者就是成为激进派的尖端分子,甚至不惜以人命逼迫政府开关。像福山本人就是圣比丽亚大学激进派的代表。当时激进派的气候未成,政治运动上出于下风,处处受到打压,福山不得志,在成立漫研社后,即使有了宣泄的场所,却仍然闷闷不乐。   “他的画很尖锐,墨汁干涩,画出来的苍松挺拔遒劲,却没有一丝风霜洗礼后的锐气。当时我和他并不是很接近,因为他似乎总是披着刺猬的皮囊,一不小心就会将外人扎得浑身是血。不过有一天,他突然跟我谈起末日真理教流传已久的圣典。”   末日真理教,一个国际性的,被当时的人谈之色变或是异常狂热的异类宗教,兴起与被剿灭之间疑点重重,败亡后连死灰都不剩,只给人世间留下许多怪异的谜团。福山兴致勃勃地与年青时代的左冶先生谈论末日真理教的道义,谈论尼采的文章,然后突然取出一副画,据说那是他最得意的作品:   惨白的画纸只有一只翅膀的天使,天使的身体被锁链重重锁住。   画中生物是如此逼真,那眼眸如同黑夜里的流星,隐隐发出异于普通生命的光泽。左冶先生当下赞口不绝,召集了漫研社众人亲自动手制作了一具画框,将这副画裱了起来,当作镇社之宝挂在活动室正厅的墙上。   四叶也见过那画,的确是有一种活生生的怪异感,似乎真是一个生命被锁链束缚在了画框中。古时有画龙点睛之说:一位画师绘制了一条栩栩如生的龙,似乎欲翔而起,人人看了敬佩不已,待那画师为龙画上眼睛后,龙竟跃出纸外,飞腾九天。如今天使也能脱画而出,只是没有点睛,而且其原本就为生物而已。   画成之后福山开始收敛锋芒,一头扎进不是本专业的生物学研究里。而政治很快就转了方向,好运似乎伴随着这副奇异的画靠近激进派的身边。开关如愿以偿,福山也毕业了,于是漫研社的第一批成员各奔东西,左冶先生继承父亲的工作,进入时家当管家,没再见过福山。   然后时间一过就是以十年来计,时梦诞生,在父母的呵护下成长,聆听家族中传下的女神和律天使的故事。时梦将耳熟能详的故事说给左冶先生听,嚷着要找到克罗索。这时左冶先生意外想到,折翼天使也许不是翅膀被折断了,而是真的只有一只翅膀,就像流传在家族中的神话里的律天使。   在时梦十三岁那年的七夕,时梦的父母回到祖居的雨蘑菇村踩丧扫墓,时梦就在那天的夜晚,在山丘的千年老树下遇到了克罗索。当时的情况没人知道,不过时梦是如此说的,而后来也有了预知未来的力量,时梦的父母自然对此深信不疑。时梦的力量无法控制,为此休学了三年,接着有一天她决意搬来怀远市,说是会碰上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我随时梦小姐来到这座城市,开始着手照顾小姐安全和幸福的工作。然后在小姐十六岁那年,我收到了失讯已久的福山的信。信中提到即使是时家中人也仅有寥寥几个才知道的小姐具有神的力量的秘密。我当时十分震惊,莫非家族中出现背叛者,但经过三年的追查,始终找不出线索,而与福山的联系也断了。”左冶先生啜了一口咖啡,继续述说他的往事。   福山是个很有野心的人,却蛰伏了几十年,左冶先生起初怀疑是他孤僻的性格导致不得志,但也无法确证。福山的音讯再度消失后,左冶先生利用组织的力量也查不出他的下落,而秘密泄漏之事也不了了之。时梦小姐二十岁的时候便会碰到各种奇怪的事情,连带着左冶夫妇也被卷入事件其中。主家方面自然不会放任不管,利用时家积累千年的力量,一面做着商贸与政治,一面干涉异界的力量在这个空间的肆虐,将异界力量的目标转移到本家方面,使它们忽略了时家在这方面真正的主力时梦小姐。   “基本上,我对福山本人的情况了解得并不多,因为自从他消失后,有关他的线索就被意外地切断了。不过在源义生日那天出现在我手机里的声音,我怎么也不会忘记,那是很独特的音调和气质,当时我就已经肯定对方是福山。再加上你和小姐在大学体育器材馆听到的人名,我就愈发肯定了。福山已经复出了,而且至少掌握了他认为足够的末日真理圣书的力量。”左冶先生面浮忧色。   两人沉默了许久。这件事情若在常人看来或许是梦话,但四叶却是身历其中,一不小心就会遭来横祸。   四叶打破沉默道:“放心吧,再怎么说,只要律还在我们这里,福山掌握的单翼天使力量本身就如同失去了保险栓的炸弹,不管他有什么目的,在确定行动万无一失前他不会妄自对时梦下手的。”   “这次你和小姐千万要小心行事,福山的爪子开始伸出来了,上次不过是朝有狗的院子里丢颗无关紧要的石头而已。”   “嗯。这次是来真格的了。”四叶走到窗边,挑开百叶窗。   晨间阳光化作光栅倾泄满地,老式座钟滴答滴答走着,规律的节奏在房间里弹跳。四叶的心情原本有些沉重,但很快这副枷锁便在日光下冰消瓦解。既然担心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也就只有继续一步步往下走了。   “八点半了……”四叶走到书房门口,回头对左冶先生谦和一笑:“时梦也差不多要叫我了,不需要担心,我会陪在她身旁。”   “那么……一切就拜托了!”   左冶先生躬身行礼,将他送出房门。      小型家用直升机在草坪上空轰鸣,机身轻摆缓缓降下地面,水平旋浆制造庞大的风压持续拍打着草浪。机师们没有下机,通过对讲机朝房里的人呼唤。街上的路过异人馆的行人只是朝里边观望,并没有停下脚步。共和203年,州国的领空权已经向市民们开放,搭乘家用直升机就如同一世纪以前乘坐高级宾士,虽然说还不是普通市民们的金钱能力用得起的交通工具,但普及化已经在潜移默化中展开。当然,飞机的驾照受到政府当局的严格管制,除了要通过交通部的培训审核,还必须到指定的医院进行体检。国家工具依旧受到私心的熏染,官僚作风在十多世纪后的今天还未能根绝,政治献金之类的说法已经不流行了,不过假借各种私人名义进行援助交往却开始大行其道,只要当事人能够适时提供无偿借贷,那么驾照之类的证书就可以手到擒来。   对于身居上位的人来说,无论驾照也好或是房地产权也好,这类东西本身就如同印上了别样纹字的钞票,能够一直把持在手里的,自然要在在位时好好利用。在满足私欲后,行政功绩将如何评判,就要看他们为平民们做了什么事情了。精明的人自然会想方设法以瑜掩瑕。   而在此时,在中世纪英式古堡的二楼,就有一名拥有纯正贵族血统的少女在打这种通过金钱和威信筑起的后门以获得飞行驾照的主意。这单对上流社会来说,是公正且便利的方式。   “哎,四叶,不想自己开飞机吗?能自由自在地飞翔似乎也很不错。”   “算了吧,要考驾照太麻烦了,而且也不太常用。”   四叶接触上流社会的成员也就寥寥几十天,自然难以明白时梦的暗示。他虽然自信能顺利通过考核,不过就像他自己认为的那样,拥有个人飞行驾照或许在更远的未来会成为流行,不过在这个时代还是专业机师和爱好者的特权。   “嗯。”时梦骄傲地昂头,神气勃勃地哼道:“做为拥有神之下高贵的单翼天使血脉的继承者,人间下级的规则就不必遵守了,在这点上,福山老头子倒是很识趣。”   换句话来说,也就是拥有力量就不必受到力量之下的规则的约束。看来这道理无论是在异界还是人界都是通用的,只不过这种说法会从女神的口中出来,可见人所认为的神格已经受到凡人私心的污染了。   “这可不像女神应该说的话。”四叶讽道。   “如果神还要遵守人间的规则,那不是很可笑吗?人的规则是约束人的,神自有自己的束缚。”   “大概是吧。”四叶的词意模糊,不过内心却是肯定这一番说法。   “你觉得这身如何?”   “州国人果然还是要穿中山装合适,我以前在奶奶家见过这种黑色的中山装,不过那是爷爷的遗物,就算想穿,奶奶也是不会同意的。”   四叶注视镜子里的自己,黑亮的皮鞋配黑色的中山装,朴素而显得英姿勃发,是否合适另外说,不过比起上次的西服,他更喜欢这种州国的传统民族服装。时梦将发胶挤到四叶的头发上,用梳子将松散的刘海打乱,一致后梳。   这是一个古板却严肃的发型,却很适合四叶这类怀旧而有些刻板的文人气质。   时梦再将一副平光小圆镜片眼镜给四叶带上,四叶觉得似乎是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不过却没什么排斥感。穿戴整齐有礼,这在正式的社交场合十分重要,四叶不是矫柔造作的人,也不会坚持那些所谓的自己的本色。既然还是学生就要穿校服,出外旅游可以换上休闲服,这些行为都是理所当然的。如果偶然碰到服装与场合不符的情况也无可奈何,但无论什么时候,都必须要求自己保持着装整洁与谦和的态度。这是在乡下的奶奶唯一的训话,也是四叶家族的族规。   “果然比西装更适合四叶。以前就觉得很奇怪,四叶虽然平时很散漫,不过正经起来即使是上流社会特别培养的富家子弟也很少有这种高雅而沉稳的涵养和气质,你们家真的不是贵族吗?”   “嗯,我们家只是普通的小康家庭,父亲和母亲去世后便是乡下的奶奶照顾我,随后依照祖训十岁后开始独立生活,在碰到时梦之前都是一个人过来的,偶尔乡下的奶奶也会捎来几封问候信,不过我已经很久没回老家了,对那里也没剩下多少记忆。”   “啊……是这样,不过即使这样,我想四叶家一定是个很大的家族呢。”   “这不可能!”四叶如同在逃避什么似的拔高了音量,续而喃喃道:“这怎么可能……父亲和母亲死的时候除了奶奶,除了奶奶……已经没有一个人来吊丧。四叶家一定早就没落了!”   时梦没有出言反驳,只是静静地为他整理衣领和衣服纹理。   “你会不少只有贵族和上流社会的人士才会去学习的技艺,茶道、书法和国画虽然在民间普及,但只有长时间身处适当的环境中接触和领会,才能将其精要神髓于外在体现出来。普通人家不会有这种条件,即使是打工,可是那些有高超技术的师傅们又怎会收留一名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就算是注重缘分,但如果真有这么强的运气那就真是太奇怪了。”   “……那些打工是奶奶介绍的。”四叶似欲逃避这方面的话题。   “四叶,真正的贵族必须具备超人一等的涵养、学识、体魄、气度和仪态,娇奢无知、盛气凌人的人不过是平庸的富族而已,真正的贵族总能在恰当的时间和场合说出各种得体而优雅的语言,即使是厌恶人,也不会在表面上流露出来,即使被说成虚伪也好,谦和和认真已经成为他们身体的一部分,而贵族的气质就如同甘醇的名酒,酝酿的时间越久就越浓厚,这种受到时间洗涤的生活氛围能够熏染好几代人,一个刚跻身进入上流社会的绅士与古老却没落的贵族也是一眼就能分辨的。你知道要培养一名真正的贵族需要多长时间吗?”   四叶沉默不语,闭起的眼眸让人无法分辨他此时的心情。   时梦继续说道:“培养一名真正的贵族至少需要三代人的努力,而四叶身上的气韵已经远远超过这个底线。大家族不一定要显赫,或许好几辈都是普通的文人或农夫,但只有大家族才能花几代人甚至几十代人的力量去培养一名出类拔萃的族人。”   “……这是家族的遗传吧,我和父亲、爷爷,以至上上辈的祖先都是一样的。”   “……嗯。”时梦轻柔笑着,抚摸着四叶的脸庞。“不管怎么样,能碰上四叶真是太好了。”   “时梦小姐,四叶少爷,时间到了。”右澄夫人在门外提醒道。   “好,我们也该走了。”四叶习惯性挑开怀表看时间。   不知道是否同为雨蘑菇村的习俗,时家与四叶家的男性都有佩戴怀表的习惯。四叶的怀表刻有柳叶的家纹,但粗看却是和东联高层人员佩戴的怀表没多大区别,当时在源义的生日派对上,就有那名叫做佐伦的中年误认。   “对了,时梦,在源义生日那天,因为我的怀表错认我是东联成员的那位佐伦是什么来头?”   “呃?”时梦也许是因为四叶的饶舌一时没反应过来,也许也是借此回想有关此人的资料。“啊!想起来了,那家伙在传媒界颇有名望,组织了一个评论小组,专门扣挖小道消息进行真假评估。虽然节目蛮收欢迎的,其实不过是个八卦的鹦鹉罢了。”   “看来你对他的风评不好。”   “哼哼,请你说成我对他不屑一顾。”   “那他还真可怜呢,那时他不是企图踩着我引起你的注意吗?”   “咦?你是当时就反应过来还是事后诸葛?”   四叶对时梦的不答反问不满地撇撇嘴,道:“不要小看我了,再怎么说我也是圣比丽亚机械工程学院的优等生。”   “哈,那是我的失礼了。”   “嗯,没想到你还有自知之明。”   “你的话真是伤透了我的心,我可是十分正式地道歉呢。”   “是吧,别说这些了,盛唐方面的人可要等急了。”   四叶抓起裘袄风衣给时梦穿上,给右澄夫人打过招呼,两人下了楼往草坪赶去。左冶先生正在直升机附近摆弄着一个黑色的大箱子,见到时梦和四叶从房里出来,便朝那边招手。   风吹过草坪时卷起的绿浪很是赏心悦目,不过这风却让时梦的裙子不住往上翻飞,让她不得不用双手压住前面的裙幅,行动自然就迟缓下来。四叶踏前一步,抢在时梦身前挡住劲风,虽然看到远处左冶先生在喊些什么,却因为如雷鸣一般的巨响在耳边缠绕不去而无法听清,敏锐的耳力在此时却只能让主人饱受噪音的折磨。   “左冶先生在叫我们过去呢!”时梦在四叶耳边喊道。   “知道了!”   时梦先上了飞机后座,四叶则在左冶先生的示意下打开了灰黑色的大铁箱。铁箱是长扁形,长达三米,由不规则的四边形组成,宽面的一侧系有带环扣的牛皮肩带,另一侧刻有四叶昨晚接受的徽章那样的图纹,箱盖边缘和窄面有哑簧,按动箱盖边缘的哑簧,盖子便自动弹开。   火红色的绒布上躺着一具散发银灰金属色泽的巨型枪械,沉厚的质感一眼望去就让人觉得分量沉重,这似乎不是一个正常人能携带的物体。很有魄力的危险武器!四叶搜刮脑汁,此时也只能用这句话来形容。   “特别定制的格林三七五式榴弹炮,长两百七十五厘米,重三百七十五磅,口径九点五厘米,水平射程一点五公里,一次装弹两发。非常适合四叶少爷。”左冶先生露出深沉的微笑。   “这,这是要我装备它吗?”   “是的,我想四叶少爷一定会觉得非常称手。弹头有两种:裂化元素炸裂弹和烧痍穿甲弹,就算是强如战车,一旦直接命中也无法再具备行动能力。另外在侧面的别匣里备有近身格斗用的合金齐眉棍和三寸长的匕首。这一套装备和装箱一起共五百磅。”   “五,五百磅!这样的东西真能背得动吗?”四叶瞠目结舌。   说实在的,如此真的随处携带如此显眼的东西,一定会被周围的人侧目而视。   “如果是四叶少爷的话,何不试试看呢?”左冶先生扶了一下眼镜,日光在镜片上反射自信的光芒。   四叶将信将疑将炮匣提了起来,这个笨重的铁盒子出乎意料的轻盈,背在身后也十分舒适,收取武器都十分简便。这是为了四叶而量身订做的,但消失的重量却不是什么高科技所赐。   “嗯……果然如我所料,四叶少爷现今肉体的力量应付这种重量是绰绰有余。那么四叶少爷,请上机吧。”   看到四叶有些犹豫,左冶先生便又宽慰道:“不用担心超重,早已经对主家那边交待过了,这台直升机可以承载十个成年人。”   “啊……嗯,那我走了。”   他扛着炮匣跳上后座,免不了又招来时梦询问的视线。四叶虽然觉得带着这个武器去参加联会有些怪异,但不好意思再推脱,况且早已见识过利用《末日真理圣书》召唤来的怪物的力量,如果不是如此有魄力的武器,应对起来也许还真有点心怯。   左冶先生朝缓缓起飞的直升机挥手,狂乱的风压令他满头苍苍白发乱舞。   “路上小心!”      怀远市的建筑在视线中缩水,虽没有变成火柴盒般大小,不过却如同城市规划展馆里的立体模型一般具体而微。来往于十字路口的人潮规律地流动,喧嚣无法穿透隔风的玻璃窗,看久了似乎也觉得是亘古不变。不过这一切都在模糊,逐渐被一整片的黄色和绿色替代,树林、土地与少云的天空变成天地间唯一的基调。时梦靠在四叶肩头小酣,她昨晚因为做梦没有睡好,而四叶就对着炮匣发呆。目的地是沿海的翼中市,按照现在的速度还要一个小时才能到达,没人谈话的气氛十分沉闷,此时没有比睡觉和发呆更好的打发无聊时间的行为了。   翼中市是国际性的大城市,四叶虽然没有去过,不过在旅游杂志和地理书籍里也看到不少相关的风土人情的介绍。昂贵的物价和遍地黄金的机遇是此类城市不可或缺的特色,虽然没有迷人的田园风光和独特风俗,不过高标准的空气质量、随处可见的科技成果和世界文化杂烩却成为另一种独到的气息。不同的土壤培育不同的人,大城市的市民与普通城市的市民的气质差别就像城市人和农民的差别一样显眼,不是说成长在大城市下的人民高人一等,就民风淳朴来说,市里人总显得市侩一些,但因为这种市侩反作用于人的思想,使得城乡观念的差异更大。   一星期后就是服装业的业内联会,翼中市在喧哗中带上节日的气息。电视台和广播站二十四小时插播相关广告,政府要员动用了军队来维持治安,随处可见民警在街上闲逛。港口和机场都开辟出专门的出入口留给前来参加联会的国际巨商和上流贵族们。最奢华的剧场、影院和酒楼在联会主办人的要求下已经停业,着手依照联会日程安排活动。   这次联会重头戏的两个跨国企业“盛唐服饰联合”和“梦纺织行会”已经开始形式上的碰面会谈,其实协商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完成,接下来的工作只是象征性地在第一天的联会活动上进行合同签署仪式。联会活动例行七天,这段时间也是政府必须承受一年来最大压力的时刻,即使管制森严,无孔不入的破坏分子们还是能够通过各种渠道进入翼中市,如果说怀远市的夜晚是魍魉横行的剧场,那么联会期间的翼中市就是第二个以恐怖活动频繁著称的卡尔宾街道。   三十层的华联国际宾馆张灯结彩,内里扫除以往富丽堂皇的装饰,嵌上古朴的壁画和富有民族气息的藏青垂帘。大理石地板能够倒映出清晰人影,走在上面的人必须小心翼翼放慢步伐,用久经训练的优雅沉稳的步子才能行动自如。这里是整个翼中市最宁静的地方,到处弥漫一股足以让普通福商感到自卑而驻足不前的高雅。   在顶层的总统套房内,代表盛唐出席这次联会的少女正大发脾气,因为承受不了对权势的畏惧和内心自我谴责而匍匐在地上的是盛唐翼中市部门的负责人郑高川。由于护卫不周而导致主家所疼爱的女儿受到惊吓,即使对方真是实在的怪物也无法推脱责任。   “不如利用这次的险情让梦纺的人在协议书上改为更有利于我们的条件?”郑高川小心翼翼地提出自以为明智的主意,以图转移当事人的怒气。   “混蛋!蠢材!你要将我天宇家的声誉毁于一旦吗?真不知道父亲是怎么想的,竟然会把翼中市交给像你这种卑鄙无耻鼠目寸光的家伙!”   “是,是的,小的知错,请小姐息怒。”   “身处天宇家在翼中市的地盘还要饱受敌人的惊吓,自家的保全工作人员就已经难逃其咎,现在竟然还要利用自己的失误来要挟将来的盟友,你是想让别人看笑话吗?不择手段也要看清楚情况!”   “那……那么小姐的意思是……”郑高川唯唯诺诺地承受主子的怒气,脑袋中已经没有了善后的主意。如今最好的对策自然是不计一切依照总负责人的指使行动。   “听说梦纺这次的代表不是代理负责人梦泽,他们主家方面会派时梦小姐来负责此次事件的处理。”盛唐大小姐沉静地来回踱步。“记住,在他们面前要收敛,不要以为能够拿这次的事件做为马脚,无论是编造什么理由都好,立刻将戚调来负责安全工作,不要让对方插手,语气委婉一些,我不想再次看到自家人的笑话。和我天宇家作对的,即使是神也不能放过!”   “戚……真要将戚调来翼中市?”郑高川用手帕擦去额头的冷汗,颤着声道:“那么主家方面的安全……”   盛唐大小姐狠狠瞪了郑高川一眼,对方立刻畏惧地低头。   “哼哼,在顾虑主家方面的安全之前,先考虑自己的处境吧,事后一定会追究你的责任!”   孱懦的家臣立刻发出痛苦的呻吟。这次被掐断的维系自己光明前程的线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接上,这次的责任可大可小,如果主家的愤怒无法平息,那么自己就是去扫厕所的份。为了今后能够保住自己优厚的待遇和高高在上的身份,郑高川一面绞尽脑汁做好上面吩咐下来的工作,一面诅咒那些不知从何而来,是真是假的怪物。   “……我要到翼中大剧院一趟,你立刻下去安排。”   盛唐大小姐背对着臣下挥手,郑高川立刻夹着尾巴逃出门外。在门关上之前,嘲讽的话从门缝钻了出来。   “如果半小时内戚还没到,你就等着引咎辞职吧。”   拉开套房蓝绒的落地窗帘,远处巨大的气球在楼顶漂浮,巨幅垂联在明耀的阳光下格外醒目,不时还有特制的遥控飞机拉着“预贺联会成功”字样的条幅飞过。再过七天就是圣诞,以往总是下个不停的大雪今年冬天却反常地少见了,无雪的翼中市让人感到几分缺憾,深究起来是少了一些瑞和的气息。   “哼,真够无聊的,属下都是这般没用的家伙,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盛唐大小姐看着淡蓝清澈的天空,同样颜色的眸子里浮现淡淡的期待,希望梦纺带来的人里有些可以打发时间的有趣家伙吧。   ※      ※      ※   直升机机师的通话惊醒了四叶,朝玻璃窗外望去,城市的边缘从线变面,缤纷的都会色彩在视界中迅速清晰。林立高楼转瞬间便在周围盘绕,不时可以看到类似的家用小型直升机从不远处经过。耸立的高楼的落地玻璃窗拼成巨大的镜子,发射耀眼的日光,能从中看到自己的影子和大楼里惊奇地朝这边指点的孩童。欢庆的气球已经升起,十字路口的人潮如怀远市一般持续频繁而规律地运动,只是流径更大,就如同横行多年的大蟒奔洪。   “哎!时梦,醒醒,我们到了。”四叶轻轻推着时梦的肩膀催促道。   时梦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了四叶一眼,嗔道:“就算从未见过大城市也用不着这么兴奋,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欣赏。”   “咳,我脸上有写着兴奋两个字吗?”   “那倒没有,不过这张脸看久了也稍微能明白你想些什么。”   四叶腼腆地挠挠头,时梦挽着他的手臂坐直身体,突然指着一座巨大的半环形建筑惊叫起来。四叶慌忙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地面上的交通已经乱成一片,人群被黄色的警戒带隔离,无数警车和消防车排在路边,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让时梦惊讶的是那座环形建筑正从四周的天窗喷出浓厚的黑烟。   “那是什么地方?”   “翼中大剧场!”时梦的惊讶只是昙花一现,此时兴趣缺缺地解释道:“没想到这里的治安越来越差了,联会还没开始,大剧院就已经被人放火。”   “现在是演出时间吗?”   “不是,这个时段没有任何节目,剧场的工作人员都在忙着准备工作吧。”   “那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四叶送了一口气,既然人数不多,逃生的几率相对就大些。   “……工作人员大幸了,不过我们可不讨好呢。”时梦突然指着剧院舞台道:“异界的蛀虫们来了,受难的可是我们这次要见的重要人物。”   “呃?你是说盛唐大小姐?”   四叶在错愕间朝剧场里望去,此时剧场的顶盖还未合上,可以看到黑色的火焰排成六芒星的六个顶角剧烈燃烧,地上到处是警卫和保安人员的尸体。十数只驴头人身怪和双头狼横行无忌,保安人员的圈子持续缩小,最后只能呈半圆形护住畏缩在舞台一角的少女。   时梦已经吩咐机师就在剧场上空盘旋下降。   “四叶,我们该下去了,在这里太危险。”   “当然!上次被它们弄得灰头灰脸,这次可得出一口气了!”   四叶毫不犹豫地背上炮匣,抱起时梦,拉开直升机的舱门。冷冽的寒风刮得面庞生痛,卷起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时梦将头缩在四叶怀中。四叶推推鼻梁上的平光镜,双腿一蹬,笔直朝剧场舞台中心跳了下去。   “哟喝!你们这些臭鼬,给高贵的克罗索女神让路吧!”   第三章 群魔乱舞之日      翼中大剧院建于共和前125年,跨越三个世纪的时间长河,总共被翻修了五次,每次翻修后的规模将近扩大一半。最近一次的翻修是在年前刚完工,正好赶上今年的业内联会。门面高达二十米,全部用白玉和精雕细琢的大理石筑成。半环形的顶部拥有自动开合的顶盖,采用最新型的荧光吊灯和遮光器,在夜晚更能享受似幻似真的梦境歌剧。内置功率极强的冷气机,内里的温度和湿度总保持在中秋时节的水平。可容纳3万人的坐席台呈月牙的梯阶形,二楼是贵族和富商的雅座,门票要比普通席位贵三倍,服务当然也有相应的水准。   最重要的舞台用千年老树的树干削制拼成,年轮纹理清晰可见,充满自然的气息。世界上知名或不知名的乐团和剧团都以能进入这个歌剧院演出为荣,每年捐献的使用费和维护费平均有三十五亿,相当于一个发展中小国一年的税收。   “哼,比我想象中的要大。”   “是,这座就是世界第一大的歌剧院。”   盛唐大小姐下了宾士车,在挂着“待幕”大牌的门前伫立观望。午前的阳光不烈,照在人身上也有一股懒洋洋的暖意,但因为高澄无云的晴空似乎失去了滤光镜的功能,显得格外耀眼。她抬手遮在白玉的额头上,饶有兴致地打量这座世界闻名的建筑。盛唐翼中部门负责人郑高川双手紧贴裤缝,竖立在女主子的身后。   “第一大?英国不列颠歌剧院在世界的排名是多少?”   “回小姐,是第三。”   “回去后通知伦敦部门,明年初开始着手翻修不列颠歌剧院,至少要比翼中的豪华两倍。”   “是!小姐。”郑高川面浮喜色。   歌剧院的规模他不会在乎,身为大家族的精英骨干,国家荣誉感也没多强,不过接受这项命令就代表他的前途目前至少是安全了,没想到之前的失误这么快就有机会弥补。看来要对伦敦方面的负责人多下点功夫,就算是捐赠多一些资金也没关系。郑高川暗暗打下主意。   “可以动用我旗下的资金,用100亿的三分之一封住英政府那些老古板的嘴巴,剩下的分出四分之一做为员工的奖金。”   “是的!”   “……周围这些人是怎么回事?”盛唐大小姐皱眉朝周围扫了一眼,冷漠的视线化作驯兽鞭子驱散不知何时已经在她身边围了一圈的雄性生物。   街对面的商店里依旧有许多双眼睛朝这边闪烁,气氛诡异地紧绷。   “大概是因为很少见过贵族吧,小姐的美貌和气质都不是俗人可见的。”   “哼,所以说州国的人素质太差了,单纯、粗鲁又没有教养。高川你的嘴巴倒是很伶俐,希望办起事来也像你说的那么好。”   “能为小姐分忧是我的荣幸。”   盛唐大小姐露出一丝冷笑,当然不会让身后的男人看见。随手一拂麻色的柔软长发,转身朝剧院里行去。郑高川连忙赶上几步,在她之前向门岗警卫出示证件,等小姐进去时,警卫们只是挺枪行礼,未作过多干涉。   “不知道……小姐此时来此有什么用意?”郑高川小心翼翼地问。   盛唐大小姐登上舞台,居高临下俯瞰平民的坐席。视野出乎意料地开阔,心情便也随之舒畅起来。现在还是空无一人的位置就已经很壮观,如果是满场,一定能够大大满足表演者的虚荣心吧。   这个地方不错,可惜不是英国。她忖着。   祖父是家族历史长达三百年的英国伯爵,祖母是州国留英富家女子。拥有四分之一英国贵族血统的芙·优庞德拉·天宇自小就定居英国,接受欧洲方面的贵族培育。这次来到州国翼中市是第一次,虽为盛唐方面的代表,实际上相关业务协商都有专门人员完成,本人则相当于是来游玩一番。由于自小就没怎么离开英国,此行自然兴奋无比,不过刚下飞机,扫兴的事情就接二连三地发生。   “你对那天袭击我的暴徒怎么看?”   “这个……不知您的意思是?”   “……那些怪物是人扮的吗?”   “那是自然!暴徒为了掩饰自己的真正身份,所以装备了拟真的道具。”郑高川对自己的判断确信不疑。   “……”芙嘴唇蠕动几下,最终没有说出话来,只是看着自己的手掌发呆。   那天她很冷静,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遇袭,不过能穿过层层防卫网而到自己跟前的暴匪却不是人样,这令她些许感到吃惊。原先也认为是敌人特意的伪装,但在自己用防身手枪击中其中一个怪物的翅膀后,竟然有几滴蓝色沾稠的液体滴到自己手上,散发类似血液的腥味,这让她直觉感到面前的东西是活生生的生物。这次来大剧院是因为从其中一个发号施令的猫眼男人身上掉下一张地图,上面标记着几个地点,其中就有这个歌剧院。   对方是不是故意的,目前也只有这个线索了,而且这件事情若是交由他人来办,芙总有些不放心,果然还是要自己亲自动手。   “虽然不是普通歌剧院,不过也没什么令人怀疑的独特之处。”芙自言自语。   “什么?”   “没什么。”她忽地朝门外走去,如果只是这样,再呆下去也查不到什么。“高川,该走了,歌剧准备上演,这里不是可以久留的地方。”   “啊!是!”   郑高川毕恭毕敬跟在芙身后五步。   芙突然停下来,如寒风般冷冽的视线席卷四周,神色异常严肃。郑高川注意到主子的脸色,正想询问。芙突然掩住鼻子。   “高川!”   “在!”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怪异的气味?”   “气味?”郑高川皱起鼻子使劲嗅嗅,猛地一挥手,偕同来的安全保障人员立刻散在芙的周围。   黑色的火焰兀地就从六个方向喷起来,如同火山爆发般壮观,火舌一直舔拭到二楼的地板,石头地板瞬间变得灼红,变成液体滴下来。火苗汇成火线,火线在剧院里来回奔跑,将一行人围在中心。凡是被这团黑色的火焰吞噬的物体立刻就燃烧起来,散发浓烈的黑烟,一时间消防警铃大作,洒水机喷出的水雾眨眼间就被蒸发,将剧场笼罩在充满黑烟和白雾的炎热地狱里。   “这,这是什么!”持枪警戒的保安人员惊叫起来。   “冷静点!你这也算是训练精良吗?”   郑高川心中也是万分恐惧,但为了在主子面前保全面子,还是颤着声音训斥。其他人没有不满的情绪,反而一个接一个僵了脸色。   芙后退几步,取出怀中的轻型手枪,冷静地打量周围的情况。烟雾太浓,根本看不清十米外的景物,不过从未见过的黑色火焰却勾勒出耀眼的六芒星,而自己一行人就处在六芒星的中部,六道喷射到半空就突然被无形的洞穴吞去一截的火柱占据六芒星的六角,正好挡住了所有的出口。   “啧,果然是陷阱。高川通知外界的人员,其他人到舞台上。”芙出乎众人意料的冷静。   女主人的态度立刻换回其他人的神志,保安队长没有多话,点点头做了几个手势,一行人以警戒行队的阵势朝唯一没有被火焰侵占的舞台走去。郑高川抖着手取出手机给准备在外面的队员发送信号,但回应他的是讽刺的盲音。男人的脸由青转白,无助地朝芙看去。   “无,无法联系。”   “……哼,没用的家伙。”   芙的目光转冷,但并没有苛责。警铃已经响了许久,但安全大队和消防队却没有立即赶到,自然是信号受到了干扰。敌人不是傻子,即使是断阻了对外求助信号,但这么大的火场很快就会有人上报,救援的到来是迟早的问题,花了那么大的排场自然不可能就这么草草收场。   在这之前一定还有些什么!   “喂!你们赶快出来!”   人影在门外耸动,是驻扎在剧场的警卫恰时赶到。   “队,队长!这火灭不掉啊!”   “混蛋,你说梦话吗?不要用水,拿干粉灭火器过来!”   “现在用的就是干粉灭火器!”   “该死的!”   外面的人骂了一声没了声息。一行人除了芙都面色铁青,看来外援在短时间内是进不来了。   “我们冲出去吧。”保安队长轻声询问。   “不行,出不去。”一个队员指了指被黑色火焰碰到的钢铁椅脚,那里只剩一滩钢水。   “我就要死在这里吗?不行,绝对不行!我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下午还有一场重要的社交在等我,怎能就死在这里!”   “闭起你的乌鸦嘴!”   芙用脚踢断了沮丧的无辜下属郑高川的哀嚎。   “天幕是开着的,如果只是这样的火势,只要再等一会就能得救了。”   就如她所说,从舞台上仰头便能看到蔚蓝的晴空,阳光和煦,空气不虞匮乏,就算出口被无法熄灭的火焰封住,在救援直升机到来之前还不至于窒息而死。   当然,这只是“只是这样的火势”的假设下。情况的恶化超出所有当事人的正常思维。   平地卷起一阵旋风在烟雾中开辟出一条通路,外界突然响起的惨绝人寰的叫声如同一把钢锯切割着生命的铁管,令人毛骨悚然,从那些驻地警卫把守求救的正门外窜进三只双头碧眼的畸形犬科生物。   红色的松针一般锐挺的毛发,白稠的唾液分别从昂头和低首的两张裂到耳边的血盆大口里流出来,白森的獠牙如同野猪般裸露出来,挂着警服的破片,从这个高两米长三米的凶暴生物喉间滚出令人心脏休眠的饥饿吼声。   “啊!怪物!怪物!”   枪声毫无意义地响起,保安人员歇斯底里地扣动扳机。子弹四处飞溅,黑间红的影子如风跃动,眨眼见就将企图侵犯自己生命的那名保安撕裂。   突然看到谜样怪兽从天而降,所有人惶恐地后退,好几人腿脚发软跌到在地,立刻变成双头狼的食物。   “保持队形,保持队形!”保安队长的叫声嘶哑。   幸好三只双头狼都没有追击的打算,只是就地撕咬已经得口的人形肉块。残存的十几人得以退守到舞台边上,神志还算清醒的没多少人,郑高川翻着白眼口吐白沫瘫在地上,他是由保安队长拖过来的。   “有办法对付这些东西吗?”   芙踩了两脚高川,男人一动不动,不知道是真的昏死,还是仿照“熊不吃死人”的那一套。   已经冷静下来的保安队长沉声回答了她的话:“没有,这里的人没一个带有重型枪械。”   “能通知外面的人了吗?”   “不行。”保安队长取出手机,自动拨号的盲音持续发出。   芙取出手绢扔给这个唯一还能让人安心的男人。   “把头上的汗擦干!我天宇家的精英可不能只是碰上可能丧命的情况就惊惶失措。”   “失礼了。”   保安队长保持瞄准的姿势,用手绢轻轻拭去冷汗。原先因为诡异的情况而感到恐惧,但这种恐惧很快就在死亡的漠视中消淡。幸存的队员们脸色还是青白交加,不过神情已经稳定下来。双头狼没有再度进犯,只是焦躁地在外圈踱步,似乎等待着什么。   “……它们还在等什么?”   “也许是主人吧。”   “主人会来吗?放狗的只会是奴仆。”   队员们细声议论,惟恐激怒不知智能如何的怪兽。   队长突然闭上眼睛,好一会才睁开,用安慰与恭谨的语气对女主人道:“救援的赶到了。”   但芙的脸色更加低沉,就像风暴前的天色。   “它们的援兵也到了。”   前方的空间变成马赛克,偶尔恢复正常时却像残缺的拼图那般失去了一块。马赛克像流感病菌迅速传染天空,除了舞台部分,凡是以六芒星为中心半径三十五米的半球空间都超越常识地崩溃。景物如同坐在高速列车上朝外观察一样快速朝后方奔驰,所有的声音开始失真颤抖,然后熟悉景象如背景布一般瞬间拉扯过来,等一切恢复原状的时候,天空与前方漂浮着驴头人身蝙蝠翅膀的怪物。   “来了!地狱的小卒!”   此时唯一能发出声音的只剩下芙。      “开火!开火!”   子弹在沙哑的喧嚣中擦过驴头人身怪的身躯,只留下淡淡的白痕。驴头人身怪志得意满地吸气,风卷起烟雾钻入它们的鼻孔。   这下世界清晰了。   十几双残酷的目光从天上地下将一行人来回扫荡。所有人的手足无措,能够听到外界的警铃和吵嚷的人声,但就是没有出现前来救援的人影。热气逼人,阳光在黑色火焰的洗礼下变得恶毒,众人只感到冷热交加,如同大暑天走在冷气外拂的商店街上。   “英国有比较灵验的教堂赐福吗?”芙喃喃道。   “该死的州国,早知道我就不把十字架留在床上了!”   “这个时候是要用银弹和沐浴过圣水的手枪吧。”   “你以为是对付吸血鬼吗?”   队员们七嘴八舌地用无意义的对话相互嘲讽安慰。这个时候只有等死吧,手枪子弹无法对这些怪物造成伤害,这在日前已经领教过了。   “唉,我们应该将那天的火箭筒带来的。”   “原来是这么进来的,怪不得能够穿越我天宇家的防卫网。不过这次依旧福星高照呢。”   芙看到巨大的阴影从左前方蔓延过来,螺旋桨的飓风卷起黑色的浓烟,一架直升机朝己方靠了过来。   “……小姐,救援队会用家用直升机的吗?”   回答队长话的是怪物们暴虐的吼叫,三头狼在后方压阵,驴头人身怪从四面八方扑了上来。   枪声如同节日的鞭炮连续不断响起,保安人员尽力保持半圆阵形保护圈子中心的小姐。然而打断了怪物进攻的却是来自天空的嚣叫:   “哟喝!你们这些臭鼬,给高贵的克罗索女神让路吧!”   不待众人抬头仰望,巨大的黑影藏在耀目的日光里从天而降,一只逼近的驴头人身怪突然矮了下去,砰然一声巨响,土石飞溅,那只运气不佳的怪物被一个修长的人影压在地上,惨叫一声碎裂成白晶的碎片在空气中消失殆尽。   “嘿,安全着陆。”   那人挺直腰板,耸了一下老式的小圆镜片眼镜。获救的众人这才看清来人只是个二十左右穿着黑色中山服的青年。   刻板的发型和文弱的文士气息却搭配着毫不协调的笨重铁箱,那铁箱已经从青年背上卸下,竖直立在蜘蛛网状龟裂的石板上,刚才正中怪物头部的就是这东西。另有一名少女从青年怀中跳下来。   “四叶,看来我们粉红炸弹登场得正是时候呢。”   “还是深蓝的恐惧听起来比较悦耳。”   “能够表现出我们出场时的火热人气的称号当然还是要粉红炸弹来得合适!”   两人对一干怪物和人类熟视无睹,不清楚怪物的脾气如何,不过人类显然比较暴躁。   “你们是什么人!”   很老套的话,不过在情况出现转机的现时也只有这句比较合适了。不过保安队长的语气听起来不像喝问,反而更像安慰自己的呐喊。   “是……时梦小姐?”芙认出了少女的相貌。   时梦走到芙身边,露出充满距离却又不失礼貌的社交笑容。   “天宇女士,请恕鄙人的招待不周,在赔礼之前,请准许我们把臭虫们处理一下吧。”   这边是敬请发号施令的说法,四叶却已经打开了炮匣,长达二百七十五厘米的特制格林三七五式榴弹炮在黑色的火焰下闪烁内敛的光泽。   三只双头狼朝天怒吼,发泄对干涉者的不满。驴头人身怪已经全部落地,此时充满魄力地挥舞三叉戟步伐沉稳地前进。劲风在众人耳边呼啸,恍若战鼓的脚步声伴随地面的龟裂渐渐逼近。   四叶沉喝一声,将炮口对准行进的队伍扣动扳机。   第一发炮弹割纸一般穿过几个怪物的身躯打入对面的墙壁,身体上留下碗口大空洞的怪物瞬间化成一团火焰,接着碎成晶体消失在空气中。   第二发炮弹在双头狼和驴头人身怪之间爆炸,白乳一般的液体四处飞溅,被沾上的怪物身体迅速干瘪,眨眼见便化成白灰。   所有人除了时梦都瞠目结舌,四叶立刻回过神来,重新填弹。左冶先生定制的武器相当顺手。   只有两炮,十几只怪物只剩下三五只,唯一幸存的双头狼露出阴狠的目光,仰天嚎叫一声,率身跳入其中一个黑色火柱,其余六只驴头人身怪有五只也随之跟上。黑色火柱砰然火花四溅,火线组成的六芒星从地上升起来。   最后一只驴头人身怪出人意料地钻入地底,悄无声息。这下四叶就束手无策了。   “时梦!能看到它会从什么地方出来吗?”他没有忘记时梦不稳定的预知能力。   时梦闭上眼睛,气氛异常紧张。所有人都摒住了声息,虽然不确信这少女能够知道埋伏的怪物的方位,不过还是抱有尝试的心理。现在唯一有能力对付怪物的就只有面前这个叫做四叶的青年,他会询问似乎是梦纺方面代表的少女自有用意。   “右脚!快后跳!”   四叶刚向后起跳,地板猛然爆裂,先是三叉戟的尖头,紧接着驴头伸了出来,却正好顶在还未来得及移开的炮口上。   “回到地狱去吧!”   烧痍穿甲弹击穿驴头将怪物圈在熊熊烈焰中。   “呼!”四叶随意将长炮打了个转扛在肩上,拖着炮匣回到时梦身边。   “这边清理干净了。左冶先生送的东西果然很称手。”   保安人员松了一口气,时梦、四叶和芙三人却没有半点轻松的神色。朝周围看去,六芒星的线条已经升到了半腰处,吞吐着诡异的黑炎,比起这艳丽的黑色,太阳似乎黯淡不少。   “没,没有影子……”一名队员呐呐道。   地上真的没有影子,枯燥的白色从周围墙边蔓延过来,在人们还没反应过来前就已经将影子吞噬干净。所有的物体迅速褪色,世界很快就变成了单一的黑白。声音在消褪,近在咫尺的耳语也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还伴随着失真的回声。   四叶紧握住时梦的手,时梦紧握住芙的手,人们脸上露出焦躁的神情。水雾早就蒸发殆尽,黑烟失去了束缚一波又一波弥漫在空气中,然后在一个歌声中变淡,就像有人用橡皮擦去大剧院素描画像里的多余勾线。   “镜子里有冷翡翠的影子,   影子在镜子的房间里奔驰,   奔驰的影子将彩虹吞噬;   律隐藏在三次流星里,常春藤遇草分三枝。   三的倍数是九,九的倍数是八十一,八十一座镜子是天使的梦魇。   一只翅膀的天使叫做律,   失去律的折翼天使在镜子地狱徘徊……”   “这是……谣!”四叶喉咙干涩。   天与地的位置在歌声落下时颠倒过来,众人从地上掉进空中,值得庆幸的是没有落到宇宙外面。除了大剧院之外的景色迅速消失,紧接着头顶的大剧院也跟着消失,没有色彩的空间只剩下空白。一排排的镜子从四面八方延伸开来,将四叶一行人围在中间,镜子似乎是用无休止地移动,直到将外界的空间全部遮蔽。   等一切都静止下来时,一行人发觉自己身处类似游乐园的镜屋中,头上地下四面八方都是自己在镜子中的倒映。   依旧只有黑白两种颜色,看着自己和对方,仿佛是老旧的黑白恐怖电影中的主角。   “这……我们是在做梦吗?做同样的梦?”队长的声音像呻吟。   “我们好像忘了什么东西。”   在芙的提醒下,众人连忙审视自身,不过没有发现失去了什么东西。好半天才有一名队员反应过来。   “郑先生不见了!”   郑高川真的不在队伍里,如果是使用谣的人将那个昏死的男人忘记了那还是不错的结局,不过实际情况恐怕没有那么乐观。   “这是敌人的领域!”时梦沉声道:“如果在领域转换时被遗弃了,那么会掉到什么空间都不知道。”   现在众人虽然自顾不暇,但还是为不幸的男人祈祷了。   “小姐!影,影子消失了!”   不知道是谁发出惊恐的叫声,四叶瞥了一眼镜子,果然没再显示自己的影子。众队员乱作一团,他们都是在常识中的现实世界的强者,但如今面对的是超常识的现实,在枪弹无效的处境下,一个接一个开始胆怯了。   只是呆站着也不是办法,返回原来空间的出路不可能自动出现在眼前。在商讨过后,一行人决定由手持长炮的四叶开路,开始镜屋里的历险。   “时梦,你要紧紧跟在我身后。”   “嗯!”时梦肯定地应承,紧抓着芙亦步亦趋地跟在青年身后。她知道在这个时候,没有比那削瘦的肩膀更可靠和安全的地方了。      一行人走走停停,放眼四顾都是同样单调的景色,时间似乎也变得迟滞下来,焦躁在心底滋孕生长。这里是个镜子的迷宫,岔道仿佛永无止尽,隐藏的危险变成啃噬人心的魔鬼,将众人的精神拉成紧绷的钢丝,随时都有可能听到崩断的响声。   “我们走了多久?”芙首先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   四叶保持防卫的动作,左手稍抖,怀表从袖口滑出来。“哗啦”的清悦声音是银色链子在相互磕碰,在这个时候竟然让人心随之平抚下来。   挑开表盖,金属的清凉让四叶心定不少,这时他突然发觉律水晶似乎无法在此地发挥心绪克制的作用。   “……只过了十五分钟而已。”   “怎么可能!我们呆在这个鬼地方似乎已经一个世纪了!”   队员的话让队长暗自点点头,他们久经训练,自有一套估测时间的方法,一个世纪是夸大的说法,但也绝不止十五分钟。   “你想说时间失准是表的缘故吗?”四叶的脸色不善,这怀表可算是家传之物,虽然老旧,但精确度、安定性和做工精美却不是现时流行的电子表可比的。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产生了错觉吗?”   “当然,显而易见。”   双方的视线在空气中交错,迸出尊严和自信的火花。   “好啦,要吵架也得看清楚是什么情况。无论是哪方的错误,在这个时候一点意义也没有,如果不能走出这里的话,时间也就不再重要了。”   芙训斥着对自己的价值观异常坚持的青年人和中年人。在这个时候,她的话和表情依旧充满冷漠,似乎现在的遇难与她毫无关系。由于自觉此时的情绪控制竟然还不如一位十八岁的女子,中年人赧然瞥过头去,做为保安队长的自己应该成为安慰人的人,但现在却变成变相被安慰的人,失职的罪恶感很长一段时间无法消弭。从这方面看来,他可是一位责任感深重的好中年。   “嗤嗤,可爱的大叔。”时梦对保安队长的动作轻笑起来。   “什,什么大叔!我才刚三十岁!”   “好啦,好啦,刚才是我的语气不好,请见谅,年青的大叔。”四叶俏皮地眨眨眼。   这种表情配上古板严肃的装扮,竟然带给人一种在早晨阳光下晒过的肥皂香味。   “呃,呃,其实我也有不对的地方。还有,别叫我大叔!”   冻结成冰块的气氛在相互体谅中再度融解,彼此的心情拉近了不少,这在双方平和的笑容中就能轻易看出来。   “这里的光线是从哪里来的?”   有队员提出微妙的问题。这个镜子迷宫是个封闭的空间,自然无法接收外界的光线,但身处里面,却没有一个人发现有光源的存在。按理说,无法采光的地方应该是一片黑暗。众人沉默地继续前行,却没人能回答这个似乎攸关出入的关键问题。   “也许镜子本身就是光源。”时梦猜测道:“由于我们被同样强度的光包围,所以找不出特异的发光点。”   这不是没有道理,这里除了六个人类,上下左右全是大小相同质地似乎也相同的镜子。   “你听说过自身会发光的镜子吗?”   “这又不是办不到,在镜面涂上荧光涂层的话,在黑暗中就能自动发光。”   “……但是这么通俗化的解释,在这个地方不会很突兀吗?”四叶提醒到。   他们目前为止遇到的事情都不是用以往现实的说法可以解释的,魔法阵、异世界的怪物、黑色火焰,这些非正常人能够想象的东西就在一天里全都碰到了。真的静下心来想想,对方的目的是什么?这些神话一般的事物的出现预示着什么?如此这般都还未确知。   “先是袭击我,然后又利用图纸布下这个陷阱。敌人似乎并不是针对我的家族,更不是为了取我性命。他们到底打算些什么事情?”芙喃喃地陷入自己的空间中。   四叶注意到时梦的脸色渐渐变得惨白,不禁心里担心。   “时梦,怎么了?”   “我想……福山是不是特地利用天宇小姐引诱我们出手,然后借机将我们困在这里。”   将唯一有威胁的四叶两人困在镜子迷宫中,然后就可以在现实世界中大展手脚。如果真是这个用意的话,那么如今的翼中市已经开始朝着对方预想的目标高速奔驰。   “真是糟糕的猜测,不过我们的首要问题还是得先离开这个地方。无论他们想在翼中市做什么,既然需要将我们困起来,自然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完成的规模。也许还来得及。”   四叶不愿再作过多的猜测,那对于目前的境遇有害无利。他抬起炮口瞄准了前方转角处的镜子。   “你要干什么?”被他驱退的五人问道。   “看看是否能拆掉这个鬼地方。”   这不失为一个办法,虽然没人相信能够这么容易就能破坏这个领域,但试一下总比什么都做不了要好。   洞穿力最强的自然是穿甲弹,但是当高速飞行的炮弹射出去的时候,众人看到诡异的景象:炮弹从离开炮口到接触镜子的过程变得缓慢无比,说确切点,炮弹每走一米的距离总要重复相同的过程好几次。从炮口飞出,到达炮口外一米的地方突然消失,然后再次从炮口出现,依次重复了三次才能通过那一米的距离,接着在第二米的距离再次卡壳。整个过程就如同将影带重复剪裁的片子,最后在接触镜面时,被镜面里一个黝黑的漩涡吞掉了,没有想象之中的爆炸声传出来。   “这个,这个……”保安队长无法形容自己的感觉。   “时间带……重叠了。”唯一能解释这个情况的只有时梦,她已经成为活生生的神怪灵异现象百科全书之类的人物。   “看来也只有这个解释最合适了。”芙表示赞同。   未来的某个时间点与现在的一个时间点首尾相连,组成一个周期的时间循环,事物在时间循环里只能重复同样的行为。这个解释让四叶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抽象的东西十分不好理解,其他人会意所花的时间更长。   “没想到竟然能做出这样的领域,看来敌人多少也掌握了一些第四维的能力。”时梦自言自语。   忽然后方传来断后队员的凄厉惨叫,所有人一致回头,只见那队员整个身体被常春藤一般的触手困着,眨眼见就被拉进了镜子里。即使是四叶这个拥有异常反应神经的非常人也都还没作出反应,被吃得干净的森森白骨已经一块块从镜子里吐出来。   芙的身体晃了几下,偏头不忍再看。头骨落到离镜子最近的队员的手里,他慌不迭地扔掉,接着脸色惨白地干呕起来。四叶将时梦紧紧揽在怀中,虽然她并没有表现出恐惧的样子,但他下意识还是觉得应该这么做。   隐藏已久的敌人终于按捺不住了。   “吃掉穿甲弹的就是那个家伙吧。”同僚惨遭杀害,保安队长眼中要喷出火来,左手从靴子边取出匕首。   如果枪弹失去作用,匕首是最能令人安心的武器,这是从原始时代就根深蒂固的思维。   最后一个队员舔拭着干裂的嘴唇,狠狠朝那镜子开了一枪。子弹当然再度被吃掉。   “时梦,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能够在镜子里行动,镜子里印不出我们的影子也是那家伙的缘故吧。”   “谣里不是提到过吗?冷翡翠的影子,能够拥有这个称呼的,我想应该是镜魅吧。”   时梦的身体突然一僵,危险的信息立刻拍打着四叶的脑神经。他下意识踢倒身前的保安队长,然后揽着芙和时梦做了一个高难度的平地铁板桥。藤状触手瞬间贴在胸口交叉穿过,空气发出被割裂的嘶叫。没有反应过来的队员立刻被挂在触手上,脸上满是苍白的惊惧。   “啊!你这怪物!”幸存的保安队长俯身扑了上去,挥起匕首砍断了缠绕在队员尸体上的触手。   触手如同遭到电击般颤抖着迅速缩了回去,镜面浮现一团淡淡的影子。枪声接二连三响起,保安队长赤红着双眼,反手朝影子打光余下的子弹。影子的动作神速,子弹总落在它的身后,在失去镜魅保护的镜面上留下弹孔和龟裂。一排弹痕排成直线随着怪物划过四叶耳边,然后只听见一声空响,保安队长怔怔站在前方,枪口冒出淡淡轻烟。   空匣了,意识到这一点的中年人颓跪在地上。   错失为同伴复仇机会的心情自然是糟透了,但四叶并没有时间品味这种感觉。从身边的镜子里溅出几滴粉红的液体,镜魅的再生能力令人惊骇,从遭到反击到再度攻击不过十几秒的时间,当触手再度朝四叶射来时已经是完好无损。   四叶连忙推开两位女生,左手撑地,凌空打了几个横翻。触手贴着四叶的胸口划过,反卷在他的左手上。一股怪力传来,将立足不稳的四叶朝镜子方向拉了几步。四叶清楚看到黑黝的大口等在眼前,赶紧一脚踏在镜壁上,不让自己被拉进去。   “镜魅只能生存在镜子里!”时梦的提醒真是及时。   四叶咬牙切齿:“我这个人没什么特别的本领,但如果单是比力气,我可不会输给你这样的家伙!”   他大喝一声,缓缓将镜魅从镜子拉了出来。   镜魅的身体如同洗澡时用的海绵球,蠕动的肉球令人分外恶心。它的身体一离开镜子,立刻散发粉红色的烟雾,并在如同穿孔气球的泄气声中逐渐缩小。怪物发出刮玻璃的令人心毛的刺耳哀嚎,拼命想将身体缩回去,但四叶自然不能让它如愿,在愤怒的力量下一片片将它拉了出来。   “啪。”镜魅如死鱼一般被摔在地上,全身无力地抽动,迅速化成粉红的烟雾消失在空气中。那触手不知道是什么物质,竟然没同身体一起化掉。一分种后,可怖的怪物只剩下常春藤一般的触手。   “可恶!就是那么孱弱的东西竟然让我损失了两个队员。”保安队长的丧气显而易见。   孱弱吗?四叶只能苦笑,镜魅的力量也只有他这个已经不算是人的生物才能抗衡,如果就只有保安队长在这里,恐怕早就成为怪物的口粮了。   “……我想我们能够出去了。”芙和时梦同时开口。   她们指着镜子上的弹痕,失去镜魅力量的镜子只是普通的镜子而已。四叶会意装上穿甲弹,随意瞄准远处就扣动扳机。   镜子炸裂成一片片晶莹的碎片,碎片缓慢地在空中翻飞,从龟裂到分崩离析的过程清晰可见,接着飞溅的速度迅速加快。时间带恢复正常了。此时唯一存活的四人注意到天地不知何时已经正了过来,现实世界的景物朝他们的立足地汇聚,眨眼间就恢复成原本的模样。看着熟悉的颜色,竟一时还不能反应过来。   终于回来了!狂喜的熔岩在众人心中喷射出来。      翼中大剧院的失火让市长大伤脑筋,仅十多分钟就让他感到皱纹像单细胞生物一样分裂增长。怒气自然通过系下的各种渠道发泄,交通部和安全部的部长在电话里被骂个狗血淋头,只能唯唯诺诺闷不吭声。在联会前的重要时期竟然发生重大灾情,这个责任不是被中央的那些高层们追究就能了事的,如果不能妥善处理,国际声誉势必严重滑坡。   据说被困者里还有梦纺和盛唐的代表,如果无法保证她们的平安,翼中市所有的相关政员都要引咎下台。这样失势根本无法东山再起,等于被永远打入金钱和荣誉的冷宫。想到自己的孩子会被学校的同学取笑,妻子受不了同事和左邻右舍那些三八女人们的嘲讽,妻离子散的破碎家庭似乎已经历历在目。市长和部长们欲哭无泪。   “火情现在怎么样了?”责问越过千米的距离,在杂乱繁忙的电话信号里插了出来。   消防局长亲自接过话筒向上级报告现况,不过立即遭来意料之中的谩骂,那已经是失去上流社会的绅士风度的粗口方言,但此时也只能当作死鸭往肚子里吞。   消防队的赶到是十分及时的,但扑火工作却迟迟没有成效,那是因为在大剧院周围似乎有一堵无形的墙,水也好,人也好,都无法逾越一步。前所未见的奇景就在人民大众的亲眼目睹下发生了,水柱拍打在空气中,离剧院只有短短不到十米的距离,但就只能散成雨花流淌在似有实体的空气中。水色闪烁,如同一个光球将大剧院包围起来。   这种不切实际的报告自然不能让高层相信,即使是上司亲自确认了也会当作骗术,接着就会将责任推到自己身上,然后便是失职的悲惨下场。   看着秒针毫不留情地快速踱过,伤心绝望的消防局长已经心灰意冷,离失火已经过了半个钟头,里边的贵客即使救出来也必然是狼狈不已。狼狈不已的范围要包括只剩一团熏黑的尸体。愤怒从心灰意冷的极限爆发出来,消防局长在对方的无礼责骂落幕时,回骂一句:“去你娘的!”径自挂了电话。   相当于炒了自己老板鱿鱼的行为终于能让心情平抚一些,但在必然的辞职之前,还是有大量责任中的事情要做。消防局长在信息组的属下们的同情和敬佩目光中再度朝火灾现场奔去。   这一天似乎是翼中市的殉难日,在三分之二的机动成员都赶往翼中大剧院时,又有五座规模巨大的建筑敲响火灾的警钟。市民们接二连三看到奇景,分别是市院议楼、市政警署、国大图书馆、中央视播台和老干部疗养院的几座要楼同时腾起壮观的黑烟,浓厚凝实的烟柱直冲九霄,如同在天地间架起古代神明的神柱。街上的行人几乎都驻足观望,交通灯无奈地闪烁,就是无法驱赶滞在交通带中心的车辆。   建筑外的居民没受到波及,不过起火建筑里也没见到有逃难的人冲出来。不同的情绪涂抹在名为翼中市的大画布上,只是没有合适的画家进行整理。空气里到处弥漫一股低沉的气息。   这些着火建筑和翼中大剧院的情况一模一样,无法熄灭的黑火与黑烟似乎永无止尽。直升机与消防警报没有一刻停息。由于市里最主要的三个领导部门已经和外界失去联系,整个指挥系统已经是支离破碎了。存活的干部们在为生死不明的上司门祈祷,无辜的市民们为在这些地方工作的亲属们祈祷,灾情报道交由小广播站负责报道,一时间收音调频台成为炙手可热的公众传播渠道。   “市外的通信接好了没有?”   部长们齐聚一堂,商讨下一步的行动,由于没有职位上高人一等的同僚,短时间内行动和意见还是无法统一,在这种情况下,只能求助于其他市政府和中央高层的指示了。不过这一天似乎也是部长们难以置信的受难日。   “无,无法与外界联系,信号被阻隔了。”   “混帐……这怎么可能。”   看到上司们一个个颓丧地抱着头,小职员试图恢复众人的斗志。   “长,长官,既然火情平稳不了,那么希望您能在交通和日常行为方面有所振作。”   他的措辞十分不恰当,不过却点到了部长们的要害处。无法做到的事情是迫不得已,但如果连能够并且应该做到的事情都不去做,那自诩精英的自己的颜面又能放到哪里。   责任的火焰吞噬了无奈与颓废。   “为了我们可爱的市民,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我要回到部里,你们看着办吧。”交通部长率先起身,毅然走出临时会所。   安全部长沉默着抚摸肩章,猛然甩掉引以为豪的象征荣誉的官帽,大步跨出门外。   看着两人的背影,其余人面面相觑,最终露出艰涩又义无反顾的笑容。   临时政府体系很快就在抛弃了成见、自傲和自我荣誉后搭建起来。最先接到命令的是消防局长,接着交通也相继恢复,安全部出动了在岗的防暴大队维持治安,街上一片戒严的紧张气氛,但至少恢复了日常的生活次序。   两个小时后,日当正午,阳光被烟云遮去,干冷的空气一下子降下来,温度骤然下跌。梦纺与盛唐方面的负责人即便焦躁,也只能婉言推促政府部门的营救行动。他们早就派人在现场察看状况,对让政府要员无计可施的怪异情况也束手无策。   黑烟弥漫了整个翼中市的天空,黑夜似乎提前降临,在燃烧的六座建筑里,突然腾出无数黑点。所有人仰望这一变化,却在黑点清晰后发出恐惧而绝望的呻吟。   “恶魔的十二小时吗?”说这句话的是富有奇思怪想的男孩。而现实情况也如同他所说的,群魔乱舞之日在这一刻正式降临。   双头犬、驴头人身怪、夜叉、翼展三米的吸血蝙蝠、僵尸……所有只有神话里才会出现的魔怪小卒肆无忌惮地在街道和天空横行,家属区和商业区满目苍痍,不到半小时的时间里,尸体、废铁和碎玻璃陈列满地。人们窝缩在家中,倾听不知从哪传来的似笑非笑的吼声和绝望的惨叫,每一下都如同敲击在心灵处,直到承受不住而分崩离析。   警察和防暴大队的联合队伍在怪物们超出想象的强烈冲击下节节败退,最后只能退守总部,凭借人海优势苟延残喘。驻扎本地的军队却如同蒸发一般,由始至终未曾露面。所有的联系都已经中断,无论是市外还是市内,一家一户变成了单独的个体,在哀伤与希冀中默默祷告。   在这个瞬间死寂的城市里,一个男人自信而沉稳地踱步前行。   深沉似海的堇色眼睛如同闪耀在朗朗夜空下的群星,薄唇剑眉,脸形削瘦而坚毅,普通的警察制服烫得笔直,坚挺的脊梁透出钢铁的硬气。这个姑且称为普通警察的男人迈动扎实的步子,紧抿着嘴唇踏在血色的道路上。对嚣妄的怪物们熟视无睹,左手丝纹不动地按在腰间的刀鞘上。   刀身长两米,刀柄十握,鞘是陈旧的灰黑色,微弧,却带有如同主人一般钢硬的气息。   双头犬发现男人,狂吠着扑来,却在眨眼的一线弧光中分成两半。   佩刀警察在落下的两块尸体间抖手挥刀,二成四,分成四块的双头犬尸体间滴落一抹血光。   “哼,翼中市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多不知所谓的东西!下了地狱也要记住,把你们送回去的人的名字是戚,刀为戚家刀,做为继承了荣光血脉的戚继光的后人,决不允许将我和爱刀的名字以肮脏的倭国之名玷污。”   “否则,到了地狱也不放过你们!”他的眼中爆出深寒的光芒。   “哦,是戚先生吗?”   旁若无人的声音让名为戚的警察别有几分意外,没想到在这样的街道上还能碰上活人。人影从小道的阴影处转了出来,是个黑色的管家制服,白色手套,鼻梁上架着小小的老花镜的老人,他甩手躬身,对戚做了一个标准的贵族见面礼。   “初次见面,我是时家小姐时梦的管家藤左冶。”   戚浮现一丝温和的笑容:“左冶先生的来意与我一样吗?”   “呵呵,是啊,没想到我一身老古董了,还得到处奔波,不过虽然不怎么担心时梦小姐,本分该做的还是得做。”   “见到芙小姐了吗?”   “她如果和时梦小姐、四叶少爷在一起,自然不用忧心。”   “四叶少爷?”戚皱皱眉头,这是个十分陌生的名字。   “是时梦小姐的守护者。”   戚突然前冲,弓步挥刀,左冶先生的眼睛一眨不眨,任凭刀锋过身。哀叫在身后响起,企图偷袭的驴头人身怪被切成两半。   “左冶先生,这种时候要在街道散步的话,起码要有个清扫道路的人才行。”   “那么……”左冶先生转过身子跟上戚的左边。“就麻烦戚先生了。”   两人相视一笑,徜徉在魔怪横行的翼中市的街道上……   第四章 入侵者们      “这里……是翼中市的天空吗?”保安队长呐呐道。   劫后余生的四人站在能看到市中心林立高楼的郊外的一个山头。黑色的烟云如同墨汁滴在宣纸上,一层层在天那边渲染开来,大约十分钟,便再也看不到自己明晃的影子。类似腐水久经日晒后的浓重腥呛味乘着泠洌的寒风呼啸而至,从天而降的是从煤灰堆里撒下的冰雪。   他似乎决定了要离开,不过其他人并不都持有同样的想法。   “队长,你觉得如何?”四叶问道。   “嗯,这样就够了,托你的福才能重新踏上这片土地,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这个专业人员去办就好。你带两位小姐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保安队长交织惋惜和感激。看了这个青年一眼,毅然解下空弹匣扔在地上,重新上弹。接着径自朝城市方向走去。对于自己的抉择,他没有一丝后悔和犹豫,因此离去的背影充盈着十多年历经生死的力量,充满了沉着的魄力。   接着是芙,这个靓丽高雅的十八岁女生拍拍他的肩膀,露出类似感激的笑容,那神情似乎也是说着和保安队长相同话语。   “是呢,我也该走了。虽然相处只是短短的一段时间,不过……希望以后能再见吧,到时请你吃我亲手做的饼干。再见,祝您武运昌隆。”她朝保安队长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远远看到她和他对话的情景。她突然回过头来大声喊道:“很高兴认识你,勇敢的大哥哥!”   “武运昌隆……这是用在我身上的吗?”四叶依着树干滑坐下去,抱着膝头呆呆看着远方墨色的天空。“忘了祝福他们呢,真是的……”   时梦从始至终没说一句话,只是静静地陪在四叶旁边坐下,以同样呆滞的表情看着远方墨色的天空。   “时梦想去哪里?”   时梦轻轻摇头。   “我要去的地方只有你身边,无论四叶决定去哪里,我都会跟着你。” “现在的翼中市很危险啊。” “嗯,是这样。”时梦轻轻笑出来。 “那么,我们也继续前进吧。”四叶的眼睛迸发出炯炯神采。   翼中市已呈半毁灭的状态,全副武装的防暴大队和市警们与怪物展开巷战,彼此的伤亡在不符比例地增大,但为了维护做为最后一个据点的地下自卫战临时总部,人们不得不以性命和血肉筑起壁垒。所有幸存的市民们早就从家中退守翼中北区,背倚一堵透明的墙苟延残喘——不是没有人想过要逃出城市,不过就和起先着火的六座建筑一般,如今整个城市都被无形的盖子整个遮住,插翅难飞。前进无路,后退无门,整个城市在风中颤抖。   “真是大开眼界,回去后我一定改行当作家,老老实实著一本《异生物百科范典》,说不定还能成为世界最有人气的幻想文学先驱。”   戚自我解嘲着,将左冶先生护在身后,左右开工解决了两个驴头人身怪。头顶上方还有偌大的吸血蝙蝠蠢蠢欲动。   “说起来,左冶先生为何执意要等在这个地方?”   如果会同市民们一起迁移,与市内安全部们汇合后,压力也会减轻不少。像现在这种狼狈样子,戚狠狠地回旋长刀,将碍眼的蝙蝠们一刀两断,接着就微微压下气喘。从开始到现在已经斩杀了不下十只怪物,因为没有重型枪械,而手枪连怪物的眼睛都打不穿,只好用蛮力和刀法进行肉搏了。   “嗯,这个嘛……其实这是我家小姐的吩咐。”左冶先生的口气中包含歉意。   时梦拥有看见未来的力量,既然预先要他等在这个地方,自然是有什么必须由自己处理的事情将在这里发生。当然,这些布置都是在四叶背后完成的,而且单身一人来到这么危险的场所也是左冶先生接到的命令,至于缘由就不清楚了,他只是个管家,主家方面有动作,他就只有遵循的权利。   左冶先生初时对四叶的说法是不打算跟着来了,接下来却踩着时梦的脚后跟来到翼中市,这是明显的欺骗行为,不过他自有自己的打算。做为一个拥有庞大资产与世界声誉的大家族,自然不可能随便放任自己唯一的女儿和不明来历的男人在一起,表面上是通融时梦接纳四叶的做法,但背地里却靠掌握的势力将四叶的背景揪根刨底,这次的事态变化的确出乎意料,不过主家方面没有派直属的家族部队援助,却也是对四叶的考验。   能力与忠诚,缺一不可。   “啧,千金小姐的蛮横命令真是令人厌恶。”不理解其中原因的戚自然大为不满。   “呵呵,给戚先生添麻烦了,真是过意不去。”   “算了,总要给一帮小毛头们收拾乱摊子,幸好还有丰厚的奖金,否则这工作还真不是正常人做的。”   抱怨间,戚的手机突然响起来。这是入市以来第一次接到讯息。他瞥了一眼液晶屏,面浮喜色。   “芙小姐回来了。”   “真是个令人振奋的消息,我们也赶快过去吧。”   “嗯,鼹鼠街三十四号,好像是南区的地方,我记得翼中军事基地就在那附近,从这里到那边要花不少脚程,如果还有一部破车能够开动就好了。”   “哦……这倒毋须担心,我也许能做点什么事情。”左冶先生指向小巷外的一台红色跑车。   那是放眼看去唯一还比较完整的车子,虽然顶盖凹陷,车门和标志不知道飞到了哪边,不过这台一眼能看到内部乘椅的车子给两人的感觉颇为凉爽,重要的是这对随时需要跳车的两人来说实在太合适不过了。   “翼A123456,这个车牌不错,我喜欢。”戚拉起嘴角。   两人朝车子冲刺过去,期间又解决了三只怪物。左冶先生是退休了的特种兵,即使因为年龄的缘故,身手不足以对付非人的族类,但其他的技术却没落下。熟练地将车子电子打火器短接后,车尾排气管传来沉闷的轰鸣。   “戚先生最好能系上安全带。”   左冶先生这句话完全是马后炮,话才出口,车子早就发狂般冲出了这段地带,身后无数怪物铺天盖地追过来,却很快就被甩得遥遥无踪。瞬间加速的反作用力让车子尖声悲泣,也将毫无准备的戚死死压进枕椅里,花了好一段时间才让他适应过来。   “真没想到左冶先生开车会这么暴力啊!”   “呵呵,非常时期,非常时期。不过这辆车比想象中耐用,坐好,要挂五档了!”跑车的主人看来并不是飞车狂热者,只装了普通的胶胎,此时传来一股焦味。“啧,大概能撑到我们到达为止。”   “这就行了,到时候再找新车就好。”   “我家小姐也是跟芙小姐一道吗?”左冶先生瞥了一眼反光镜,一群速度超绝的双头狼紧咬车尾不放。   “……信号又断了,不过她们似乎分散了。”   左冶先生一皱眉,车子朝横打了个直角甩尾,跑上了环形高桥。   “真是个坏消息,鼹鼠街四十三号吗?坐稳了!”      急待救援的两人缩在民舍的角落,这里是房顶上部整理出来放置太阳能集热器的小平台,对外视野开阔,对内视视障频频。天顶是乌烟瘴气的灰黑色,远方火光明灭,最显眼的莫过于六道直冲天迹的烟柱,被烟柱包围的自然是放出怪物的市内六座重要建筑——翼中大剧院、市院议楼、市政警署、国大图书馆、中央视播台和老干部疗养院。   超级凶恶的生物竟然会从国政部门跑出来行凶,翼中市市民对当地政府的信任降到前所未有的冰点,这种内在的破坏恐怕需要好几年才能缓过来。此时翼中市与外界失去了联系,这种心态瘟疫直接被切断在这块临海的小小三角洲上,不能不说是另一种幸运。   情况是众所周知的严重,如果不对情报严加管制,“政府要员不惜牺牲国民的性命来研究黑魔术。”,或者“史上最大发现,继贪污之后最恐怖的腐败形式日渐形成。”之类的小报消息将源源不断地测试叛乱与安定的弹性底限,被别有居心的人物利用以做为政变的资本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朝代的更替都不是小小的市民们关注的,久居局部和平年代的他们只关心这种和平的生活是否能够延续下去,毕竟进入共和纪年后,这种政权变换在国际范围已经变得缓和与频繁。大规模的战争根本从未出现,至少目前已经足以麻痹人心。   在这里为了打发无聊和紧张的情绪而强迫自己进行以上思考的是只有十八岁的女生,她的名字是芙·优庞德拉·天宇,做为服装业巨商的天宇家的千金,她拥有四份之一的英国贵族血统,同时也是这次业内联会的盛唐服侍联合名义上的代表。而紧贴在她身边,穿有特制保安制服,满头是经过激战后显得糟乱的头发和灰脸的大块头中年则是她的保安队长,对雇主本人的性命负有最高责任的监护人。   保安队长紧绷着脸,监视的方向没有任何活的生物,这个地方是少见的安全地带,怪物横行在整个城市,却从未进入这里。视线直指的地方,翼中军事基地仿佛一只巨大的灰兽,倦卧在不远处,高架上的灯光先前还是亮着的,如今却突然熄灭,气压兀地低沉,令人暴躁的气息随处驰骋。   “风暴的中心总是最平静的,这句话套用在这个情况也十分准确。”这是芙的一个让人心惊胆战的猜测。   以维护本市安全为职责的军队在动乱开始后便久无声息,这种情况除非是基地陷落了,否则不应该出现。据此判断,那么如今掌握了整个基地的家伙们自然就是动乱的主谋。芙两人会单独跑到这个地方也是迫不得已,从西区入市,接着被怪物追逐,无论如何,手中只有一把防身手枪的两人是不足以如戚和藤左冶一般同怪物大军们对抗的,而相对进入自顾不暇的北区,死寂得令人窒息的南区反而是更好的选择。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条信则似乎也在这里适用。   “小姐,军队开出来了。”保安队长压低声音说,此时他的脸色糟糕透了,如同绝食半月的修士。   芙打起精神朝基地的方向望去,基地的大门在黑暗中打开,透出一道道红色的光柱。坦克和吉普成群结队开出来,随车的步兵踏着整洁的步伐,沉闷的声音回荡在了无生气的空中。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但是却有两道红点刹那间在两人的身上晃动,渐渐移至额头……   “快趴下!”   保安队长不由分说抱着芙滚到一边,几乎是同一时间,星星火花在太阳能集热器的钢架上蹦出来。两人慌不迭地跳出房舍,回头就可以看到从远方军队的前锋处带起一道白烟,眨眼间窜入藏身的民舍内。轰然巨响,火焰迸出,风压将两人远远抛开。   战争,开始了!军人们朝半毁灭的市区和不知生死的监视者的方向投去爬虫类的视线,冷森、狂妄、无所畏惧与黑色的嘲笑交织着现代化的先进武器,血红的瞳孔与眼角浮起的青筋格外狰狞。这些已经不能称为人类,只是一整编的披着人皮的入侵者们。   军队全部开出翼北基地,只剩下一阵阵悠远的鼓动从基地深处传来,渐渐清晰又渐渐淡弱。光朝基地中心尖塔形建筑收缩,景物瞬间凹陷,如同在哈哈镜中倒影出来。白色的羽毛在塔形建筑中相互追逐,碰到金属就凝聚成束状的纤维,剩下的就朝地底深入,像盘丝洞中的蜘蛛吐出的唾液粘丝,彼此缠绕融接,一直蔓延到最后的地下室——一座幽暗的小金属四方间。   房间地上用血块和碎肉拼成里外三层,由无数楔形文字相互连接交错而成的圆,白羽落在圆中时便会腾起青白的火星,随着白羽增多,火星汇成火焰。青白的火焰点燃了血肉的楔形文字,一圈圈燃烧成一种只在考古杂志上才会见到的图腾。图腾缓缓升至成人腰高的半空便停滞下来,接着由缓至集朝各个方向翻转,不多时便成为一个血红色冒出青白火焰的半透明火球。   火球中无数血肉上下沉降,汇聚成胚胎,气状羽翼从胚胎背部伸展出来,白羽争先恐后插到羽翼上。眨眼间,实体的单翼微微轻扬,光与颜色在单调的房间里旋转,一道亮丽的彩虹迅速膨胀,似乎不甘于这狭小的空间,从墙壁和房顶挤了出去,冲破天际。白翼就在此时一层层将火球裹起,最外层白羽逐渐角质化。白羽形成的纤维粘到角质外壳上,将小车大小的茧牢牢掉在半空中。   能量爆发,一瞬间跨越了整座城市的彩虹崩溃破碎,椭圆光环组成六芒星的式样从翼北基地中心的尖塔形建筑扩散出来,横扫了千万里的顶空。弥盖天空的黑烟在这一刻也变得紊乱,让阳光的触手插入了一些,仿佛圣经中迎接天使降临的光柱洒遍大地。   人们虔诚地跪在地上,双手高举,牧师们在颂念圣典,企求黑暗再度归于黑暗。但这略显光明的一刻很快就没落下去。所有人脸上一片死灰。   进一步的崩溃从地面开始,龟裂的沟壑以基地为中心在蔓延中扩大,热量经过上万年的压制,终于得以脱困而出,温度瞬间蒸腾起来,从沟壑深处依稀可以看到亮红色稠米粥一般的熔岩在彭湃激越,仿佛地狱最底端魔鬼充满狞笑的眼睛。   军队持续推进,脚下土石溃散,无数地方变成渊涧。带着诡异的笑容,士兵们依旧踩着死板生硬而毫无生气的步子,在虚空中稳步前进。   百鬼夜行的魄力也不过如此。   民舍接壤的小道上满是飞灰走石,烟尘密布。半秃的灌木丛拦腰截断,颓倒在路边,沾上火星的还在燃烧,碳黑的枝干发出噼剥的声音。离废墟大约十多米的距离,在翻倒的拉圾箱后趴伏着两人。   保安队长将芙压在身下,用宽厚的背承受了大部分的冲击,此时却是第一个清醒过来。印入眼帘的是少女柔软的双唇和紧闭的眼睛,麻色长发披散,遮去了半边高傲秀丽的面庞。想来应该没有受伤,仅仅是昏迷了而已。他轻轻吁出一口气,摇着少女的肩膀。   “小姐!小姐!没事吧?”   几声过后,芙柔声呻吟,缓缓睁开迷蒙的眸子。眼前的景物逐渐清晰,烟气呛鼻,男人的阔脸在晃动,是保安队长。她甩甩头,努力使自己清醒过来。   “情况怎样了?”   “比想象中好一些,至少还有力气逃跑。不能继续在这里等下去了,我们得到前方的十字路口去。”   “追兵呢?”   “没见到,或许认为我们不可能生还。”   保安队长搀扶芙站起来,耳边听到碎裂的声音逐渐靠近,却没发现四周有什么特殊变化。这种声音让两人心神不宁。   “这是什么声音?”芙转头四顾。   “不清楚……难道是坦克部队朝这边开过来了?”   “得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还跑得动吗?小姐。我已经通知保安队在前方的十字路口汇合,估计也该到了。”   芙点点头,尾随在保安队长身后朝十字路口的方向赶去。虽然脚步有些轻浮,不过却没影响多少速度。小道横接主干道,鼹鼠街的主干道正反车道都足以并行三辆大油车,大跨一步冲出小道,保安队长职业习惯地朝基地方向一看,顿时发现那些碎裂声的来源,刹那间脸色大变,不由分说抓住她的手,就朝相对的方向加快了奔跑速度。   芙被拉得踉踉跄跄,上半身体前倾成四十五度,几乎就要摔倒在地上。她回过头去,只见土石纷飞,民舍崩塌,废墟如同倒骨牌般朝自己这方涌来,接着就被随后跟上得无数裂缝吞噬。军人们脚不着地,动作一致地如同如同行尸走肉踏在虚空中。坦克轰鸣,脚步声穿破大地的嘶鸣,像死神的追魂铃,重重捣在两人的心坎上。   “翼中市的军区,到底养了什么东西!”芙已经分辨不出自己的声音是哭泣还是嘶喊。   “反正不是人……不是人!混帐!”   保安队长的心跳几乎快要停止了,呼吸进来的空气变得灼热,炙烤着呛喉和肺部。空出的一只手将手枪插入枪匣,取出手机拼命按重发信息键。   “快,快,快点啊。否则就只能为我们收尸体了。”   “他们呢?怎么还没到?”   “快了快了!他们都在朝我们这里赶,很快。”   十字路口的立交桥已经遥遥在望,却依旧不见任何人影。保安队长急切地专注在配备了多人定位系统的手机屏幕上,代表己方人的红点正从北区和东区聚集过来。   再打了一遍手机,轻微的铃声乘着北风拂过两人的耳际,四周似乎突然寂静下来。两人冲到立交桥下,背靠背地随处移动,四处张望,紧张的神色丝毫没有松弛。铃声不息,空气似乎快要崩断。芙确认了铃声发出的方向,另两个铃声紧接着从同一个地方响起,她猛然偏头朝那方向瞪去,却下意识紧抓了一下保安队长的手。保安队长发觉芙的呼吸不自然地紊乱,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桥墩下,三双血红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残忍的光芒。   “是什么人?”保安队长喝道。   “这……是你打来的?”对方有一个家伙操着生硬的口音说,响起铃声的手机从黑暗中浮出来,悬浮在空中。   虽然对方能口出人言,但也不能保证就是友好的人类。芙和保安队长摆出防御的姿势,缓缓后退。   “这个年头做杀人灭口的强盗可不上道,我的人呢?”   “如果你说的是这些东西,就还给你吧。”   对方抛来一麻包袋,十分沉重地摔在两人脚边。从这里到桥墩足有十多米的距离,根据麻包袋落地的声音判断,内里装的东西不下百多公斤,那家伙居然能随手扔出这么长的距离……   保安队长小心翼翼蹲下来解开麻包袋口,瞥了一眼便一脸惨白地将袋口重新系上。   “怎么了?”芙清楚看到保安队长的面容失色。   “不,不……没什么,救援看来是赶不及了。”保安队长挡在芙的身前,颤抖着声音小声嘱咐:“小姐,注意听好了,我将那些家伙揪出来。您赶紧朝右边跑,不要回头,千万不许回头!”   保安队长的表情冷硬,语气中没有回转的余地,说是请求,却更像命令。   “您清楚了吗?”感觉到身后没有动静,他再度沉喝道。   芙依旧没有答话,只是垂头靠在男人宽阔的背上,抓紧了他的后裳。   有着血红眼睛的三人缓缓从黑暗中露出全身,朝两人踱过来,手机就飘浮在他们身边。一式的军装,长筒黑色军靴擦得油亮,头戴紫色扁帽,灰白的军大衣没有系上,随风抖动,振振作响。   “神诅咒你们,和我们回到地狱吧。”带头的那士兵伸出垂到下巴的长舌头来回舔拭银亮的匕首。   另两人在胸前划着十字:“火焰的洗礼让我们得以永生,阿门。”   保安队长感觉握住手枪的手掌开始发冷,细汗不受控制地溢出。他猛一咬牙,眼如铜铃瞪着那三人,将身后的芙朝右方一推。   “快跑!”   芙跌跌撞撞朝远处跑去,眼角洒落的泪花沾湿了男人的背脊。   士兵们拉起嘲讽的笑意,没有追过去,只是定定地看着这一切。保安队长瞄准他们扣动了扳机,枪声在哀伤中呜咽,火光闪烁,男人亡命地怒吼。   “去死吧!你们这些混蛋!全都给我滚回地狱去!”   子弹准确地打进士兵的身体,士兵们身体乱颤,头部中枪的,头以怪异的姿势歪到后方,却没有倒下,前进的节奏放慢了,一步紧接着一步,缓慢而清晰。   保安队长随着这速度不断后退,手上却没有停下,手枪终于发出空响。士兵们诡异的笑声在昏暗的天空回荡,身体有如装了弹簧般猛然挺直。它们全身都是弹孔,却像没事的人一般。   “魔鬼在祝福我们!”   “接受火焰洗礼者。”   “得以永生!”   子弹壳从士兵身上跳出来,叮叮咚咚落了一地,他们身上的肌肉在蠕动,迅速弥补了伤口。   “不,不是人……不是人!”   保安队长歇斯底里吼叫着冲了上去,扬起的拳头正中带头士兵的太阳穴。那名士兵只是歪了一下头,一手抓住袭来的第二拳,另一手朝比他高了一个头的男人的胸口按去。男人顿时口鼻喷血,倒飞近十米,狠狠摔在地上。   保安队长挣扎着要爬起来,但全身似乎散了架,内脏隐隐作痛。   芙已经跑到桥的另一端,此时回过头来,立时尖叫道:“队长!”   “跑啊!快跑……”保安队长目眩耳鸣,已经听不清自己在讲些什么,只知道拼了最后一丝力气摇摇晃晃站起来。   “真是感人啊!”一名士兵冷哼一声,朝摇摇欲坠的男人竖起手掌做了个扭转的姿势。   只听到手腕发出一阵清脆的声音,保安队长的右手就已经再也不能再握枪了。紧接着那士兵一甩手,便如同有一只无形的手扯着保安队长,将他摔到芙的身边。   芙踉跄地跑过去,跪下身子扶起男子,泣声叫道:“队长!醒醒,醒醒啊!”   “接下来,该是送走你们的时候了。”带头的士兵冷生说道。   相隔了十几米的距离,他身后的两名士兵举起手,芙和保安队长被那无形的手掐着喉咙吊起来。芙面色通红地双脚乱抖,手捂住喉头。地上裂纹已经快要延伸到脚底,水泥天桥发出崩溃的前奏,碎石块接连不断地落下来。   “再见!”   士兵们正想收拢手掌,突然从身后传来煞擎的尖叫。他们手上一缓,回过头去,只见一辆红色跑车打横从另一条岔道上跃了出来,还没反应过来,高速奔驰的车子立刻将他们碾倒,拖着士兵的身躯停在落回地面的芙和保安队长的身边。   穿着警察制服的戚一手将两人拉进后座,藤左冶立刻踩尽油门。   士兵们挺着残缺的身体,企图用怪力掀翻压在他们身上的车子。车轮突然高速旋转,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慢吞吞地向前挣扎行驶。虽然遭到碾压,但这些士兵却不知痛觉,它们击穿了车底,骷髅的手臂死死扣住金属底座。   戚拔刀砍断了那五指骨指,车子终于冲了出去。从后视镜上看到那三名士兵落入裂口大开的地底。   “真险,及时赶到!”戚抹了一把冷汗。   “还没安全,那些东西紧追不舍呢!”回话的是左冶先生。   命大不死的两人在后座上艰难喘气,根本无暇说话。藤左冶猛地一转方向盘,车子甩了几圈,进入通向市北的直干道。空中传来叶扇拍打空气地声音,一架黑色武装直升机从后方视野末端腾了起来,在熊熊火光下,导弹发射架展开来,瞄准了车子行进的方向。   “该死的!玻尔马!准备跳车!”左冶先生瞥了一眼立刻提醒道。   “敌人是军队,运气太坏了!”   玻尔马是翼中市驻军的专用武装直升机的代号,精确度号称能在世界排上前十的导弹导航系统可不是用来开玩笑的,两人可不想亲自验证。   戚朝车外露出半身,一声号令就要跳车。突然从车顶飞过一块速度极快的物体,风压如刀,几乎要把脸颊刮出血来。   一秒后,车后的玻尔马突然静止,接着从驾驶舱中冒出橙红的火焰,霎那间将整部机体吞噬殆尽,化成一团火球坠落地底。   左冶先生胸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屏幕上打出几行字:   神尚未遗弃你们!   “是时梦小姐和四叶少爷,他们来了!”   “呼……要来应该快些的,不要老是把人的心脏吊在半空。我差点就心脏停止了。”   戚抱怨着,紧绷着的表情顿时垮了下来。   “要去蔷薇街综贸大楼!戚先生做稳了!”      跑车流利地穿过几条小道,五分钟后便看到了蔷薇街的指示牌。综贸大楼就在不远的前方。   突然从岔道里开出一辆大油车,拦截在街道上。以跑车现在的高速,已经避无可避。   “该死的!是在拍动作电影吗?”   “懂得动作电影,现在就知道该怎么做!”   “左冶先生,快踩煞擎!”   “不行,来不及了,全部趴下!”   芙和伤重的保安队长自从进车后就没爬起来过,自然不用吩咐。戚刚低下头,跑车直朝油车后挂车厢的轮子间冲了出去,金属顶盖和防风玻璃像纸片一般被撕碎,再抬起头时,寒风扑面,清爽无比。一辆高级跑车变成了无摺篷的旅游车。   “呦呼!安全上垒!”左冶先生如同孩童般示威地挥舞拳头。   ※      ※      ※   三层高的楼顶上,一男一女迎风而立。   一具驴头人身怪的尸体被长枪钉死在墙壁上,巨大的阴影下,少女全身散发着若有实质的高贵气息。黑缎的长发盘成发髻,用一条淡黄的发带系住,垂落的带端随风拂动,浏海散开时,露出比星光更明亮,比时间更深远的黑眸。裙摆及地的中世纪礼服束出纤腰,凸现玲珑有致的躯体,整个人如同皎洁圣月般虚幻瑰丽。   她静静地微笑着,注视男子的背膀,仿佛历经千万年的一座石像。   身着笔挺黑色中山服的青年身边搁置与他修长身形格格不入的长炮,柔与钢揉和在一起,恍若风中劲竹。以利落的身手为长炮添加第二发炮弹后,他将长炮再度架在护栏上。   四叶闭起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由瞳孔泛起比血更鲜艳的红色,很快渗透了整只右眼。透过老式瞄准镜的铁制十字,经由失去瞳孔,整一个红宝石一般的右眼,千米外的景象清晰在目。坦克的履带碾过大小的碎砖残墙,在底下沸腾着岩浆的裂渊上行驶,士兵们死鱼样的脸上没有半丝表情。他刚毁了一架直升机,接下来的目标就是最前锋的六轮装甲车。   四叶不是军事迷,对战车的牌子和性能没什么了解,不过这都不重要,他手中的特制格林榴弹炮是连坦克装甲也能穿破的重型武器,只要命中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扣动扳机,穿甲弹撕裂空气,冒着微不可见的轻烟朝目标射去。在收炮时,远方闪现命中的火焰。   “四叶,左冶先生他们就要到了。”看着青年整理炮匣,女生终于开口,轻柔的话声隐隐带有一股高亢。   四叶拔出刻有黑色螺纹的长枪,怪物的尸体轰然倒地。他旋开枪头,原来枪头本身就是一具匕首。将长炮、匕首和棍子全装回庞大的炮匣内,这才回头朝少女微微一笑,刻板的背头下,平光眼镜抹亮一丝光芒,眼睛已经恢复正常。   “那么我们也该上路了。”   “好的。”时梦伸出右手。   四叶背负好炮匣,接过戴上白手套的柔软小手,将时梦拦腰抱起,跃上半人高的护栏。朝下望去,将近二十米的高度足以令人生畏。   “抱紧我。”   时梦的手便环在青年的脖子上。   脚下一瞪,两人朝地面落去,行星加速度带来庞大的冲击力。四叶翻转两周半,双脚着实落地,水泥地面从鞋底凹裂下去,碎石飞溅。但人却没事般,将怀中少女放回地面。   左冶先生驾驶着跑车正好抵达,两人跳上没了顶盖的车子。车子再度加速,朝前方奔驰。   “大叔伤得很重啊!”时梦一查保安队长的伤势,立刻皱起眉头。   “最近的医院在什么地方?”   “没用,市民都在北区,必须赶去那边。”戚解释道。   “现在不行,那边已经被怪物隔离了,无法强行突破。”   四叶在进城时已经把情况了解了一遍,东南西北四区都被大量的怪物防线隔离了。   时梦道:“只要有器材就行,我和左冶先生就能进行手术。”   “那就去东区,市立医院在那边。”精神靡萎的芙强自打起精神道。   “……在那之前还得解决最后一个。”四叶神色古怪,冷汗直流,右手紧握着左手手腕,全身却在不断颤抖。   “四叶!怎么回事?”   “共鸣,有东西跟上来了!”   四叶刚上车时就感到左手手腕酸麻,起初不在意,如今却剧烈振动起来,幅度小而快,似乎要把肌肉剥离开来。那种感觉似乎就是与一种无法忽视的存在感相呼应,他只能想到“共鸣”一词能较好解释现在的情况。   糟糕透了!他感觉那振动反复增强,似乎永无止境,从头脑里溢出出一种强大的敌对意识。下一瞬间,共鸣猛然停止。四叶立时瘫软在椅背上,剧烈喘气。   “这……这回的又是什么东西!”戚指着车后叫道。   紧追在跑车后方,突然有两双前蹄从原先一无所有的空间中伸出来,彪悍骏健地轮流踏在半空中。那似乎是两匹马。然后马头也露了出来,黑色火焰的鬓毛迎风舞动,接着是马身、套索和黑色的车厢。最后便是完整的两匹黑色火焰的马拉着的中世纪马车在半空奔驰,车厢顶上肃立一名男子,绒黑披风裹身,挟领高竖,遮去脸侧,在脑后亮出暗红的里色。那男子面无血色,流露一种弱质却又自傲的高蛮贵族气息,却令时梦和四叶眼熟。   “斯摩尔!”   男子面容深刻,正是消失许久的灵异研究会除灵小队副队长斯摩尔本人。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种模样暂且略过,然而令四叶产生共鸣的强大存在正是这个还不知道算不算人的生命。   “士别三日,改头换面了,不过还得过我这一关!”四叶取出长炮,炮弹只剩下膛内的最后一颗。   斯摩尔微微躬身,那姿势和神态完全是绅士决斗时的礼节。手从斗篷中伸了出来,温润如玉,隐隐有莹光流动,地上的一颗小石子浮到摊开的手心,剧烈旋转。他静静望向四叶。   四叶紧抿着嘴,从怀中取出白色手套扔了过去。手套就漂浮在车顶上,并不落下。   “四叶……”时梦咬紧了下唇,似言未语。   四叶的手指渐渐扣紧了长炮的扳机。石头在斯摩尔手心高速旋转,带起清晰可见的漩涡。一颗石子兀地在两车之间弹起,在遮去双方视线的一刻,时间似乎停顿了那么一霎那。   “噗!”闷响在四叶胸口响起。   四叶身体后仰,似乎要摔倒,但又立刻硬起脊梁。口溢血丝,茫然看着自己手臂上几乎挖断整只左小臂的空洞。   在那漫长而短暂的一刻,四叶的手指竟然无法动弹。石子射过来,他下意识用左手去挡,那石子穿过手臂射入了他的胸口。   一切都……结束了吗?四叶的意识几乎要停滞了,声音迅速逃离身边的空间,时梦、芙、保安队长和戚缓缓睁大眼睛和嘴巴,似乎在讲些什么,一切动作变得如此缓慢,似乎停滞的不是意识,而是时间。   贴心而藏的古钱大小的徽章飞起又落下,迸裂出细碎的银色,银色中一抹桃红,仿佛星光下的夜樱。   徽章上的侧身像碎成两半,半边隐约是克罗索女神,另外半边则是一只翅膀的天使。   差之毫厘,心脏就要被石头贯穿。   律水晶突然闪现无法直视的光芒,光芒四射,将方圆一丈的空间吞噬。雪白羽翼从四叶身后展开,白色的羽毛旋转着,飘舞着,在胸口流出的血中染成红色。   胸口的伤口迅速愈合,四叶躬着身子,律水晶的光芒落下时,抬起的眼睛变成了红宝石一般亮丽剔透。   青年手指扣动扳机,穿甲弹射出炮膛,带起血色的光芒与白色的羽毛无可抵御地钻过斯摩尔的身躯。斯摩尔面无表情,腰间的洞深幽不见底,如同黑洞般将其余还存在的部分一圈圈地吞噬,最后这个男子连同马车一起消失在黑暗中。   停止的怀表秒针忽然前跳一格,光线一下子亮起来,速度在一瞬间也恢复过来。四叶跌坐回位置上,脸色青白,那似乎很漫长却只是短短一秒的事情仿佛梦幻一般,胸口没有弹孔,背上也没有翅膀。唯一见证一切的怀表被时梦拽在怀中。   “四叶!你没事吧?”时梦将青年拉到自己怀中,急切地关注着。   四叶摇摇头:“我很累。”   “……我知道了。”时梦怜惜地梳理着他的头发:“睡吧,在我怀中睡一觉,醒来就什么都好了。”   第五章 夕阳落下的日子      好不容易穿过东区的封锁线,跑车总算能尽情驰骋。天色愈加昏暗下去,黑烟卷云,连最后一丝光也被吞噬。街道上行人无踪,偶尔旋起一阵风,寂寥地将塑料袋和纸屑卷起。残砖断壁堆砌了一地,佝偻着身子的街灯半死不活地眨眼,张灯结彩的门牌唧唧歪歪斜垂一角,在风中颤抖。   翼中市市立医院长达五十层的楼阶全用同一式样的洁白瓷砖砌成,此时沾满了斑驳血迹与残尸骸骨。双人环抱的门前石柱裂纹丝丝,前檐似乎摇摇欲坠,顶端红色十字却格外醒目,如血殷红。   车子停在楼阶下,四叶手提长枪下了车,四处张望了一阵,确认四周没有怪物们的行踪,便一招手。一行人将唯一的重伤员保安队长搬出车厢,由戚背着往医院里奔去。   大门的钢架已经弯曲得不成样子,强化玻璃变成蜘蛛网一般似碎未碎,难以开合。四叶一拳捣碎玻璃,双手强硬将卡住的门架撕开。   “右边,手术室在右边!”芙提醒道。   手术室的门锁被戚用刀挖了出来,四叶踹开门,只见室内一片狼藉。手术器具翻倒一地,一名医师被开膛破肚,仰面倒在手术台上,七窍流血。   “太惨了,死不瞑目。”芙嘴角抽动,将头撇向一边。   “他们的仇以后再说,先看看大叔的伤势。”   四叶合十朝死者一礼,将尸体拖了出去。时梦和左冶先生翻箱倒柜,拼凑手术器材。芙和戚将保安队长安置到手术台上。   “你们真有把握吗?”芙忧心忡忡地问。   “左冶先生在特种部队当过军医,我在自己的医院做过医师实习。幸运,手术灯还是好的。”   时梦将灯打开,幽暗的室内光明大放。   “那就拜托了。”   “嗯,不过大叔的血型是A,这里的血袋不够。”时梦皱皱眉头。   戚一旋刀鞘,扣到腰带上,自告奋勇道:“我去取,在什么地方?”   时梦在左冶先生的服侍下换上白大褂,带好口罩,转过头来对两人道:“应该是在地下室的冰窖里,小心点,也许还有怪物潜伏在那个地方。要进行手术了,你们出去的时候将门关上。”   芙和戚走出房间,随手关上门。“手术中”的告示牌亮起红灯,暗淡的红光倒映在灰白的墙壁上,影子拖得许长,一时间竟感到格外死寂。芙瘫软在椅子上,抚摸着额头。戚看着小姐的憔悴的样子,张开口想劝说,但最终还是没有出声。他清楚芙的个性好强,自己的话必不会听入耳。脚步声在甬道转角处响起,戚转过身去,正好看到四叶处理好医师的尸体正回来。   “你那边怎样?”戚压低声音叫道。   “解决了,埋在后边的花园里。”   “我要去拿血袋,麻烦你照顾一下芙小姐。”   “嗯,我就在这里守着他们。”   戚朝四叶点点头,不再多话,快步朝外走去。四叶将炮匣扔在一旁,将长枪插在脚边,挨着芙坐下,无言阖目养神。先前与斯摩尔一战让他格外疲劳,突然出现的记忆碎片也需要整理,有太多乱麻一般的事情需要静下心来思考。   “你们为什么不离开?这个城市已经完了。”   “嗯……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去做,而且就算想出也出不去,城市周围有一层坚固的结界,现在是许进不许出,接下来或许连进来也没办法了。”   那道透明的墙用结界来形容再确切不过了,这样的说法即使是平凡人也能理解。   “我们就这样被困在这里吗?”   “或许吧。”四叶歉意地看着芙:“不过不会太久,对方也该快有下一步的行动了。”   “也无法联系外边的人?”芙似乎对敌人的动向不感兴趣。   “是的……”   “真糟糕啊……这样一来无论对方有什么动作,我们也只有逆来顺受了。”   “如果你说成无论对方有什么动作,都必须由我们自己来挽救了,也许能好受一些。”   “我不喜欢把自己当成救世主。”芙的脸色终于好了一些。   “我也不喜欢,不过有时候当救世主要比当食物更好些。”   “对方是食人魔吗?我讨厌这种比喻。”   “如果不做食物,那为何将整个城市都封锁起来,是要做人质吗?我从未见过会同人类政府谈判的怪物。”四叶耸耸肩膀。   “……你说它们到底想做什么呢?”   “谁知道,我不是它们的同类。”四叶原本想说自己是人类,不过那样的词句似乎不太符合目前的身份,无奈只好改口。   “四叶先生……”   “叫我四叶就好。”   芙愣了一下,但随即就看到四叶诚挚的目光。   “好的,四叶。”她很快就习惯了这个称呼。“不过也请叫我芙吧,被叫成天宇小姐还是第一次。”   “咦?敬词不是要跟在姓的后面吗?”   芙露出笑容,解释道:“原来是这样,不过天宇加敬称的形式并不好听,所以在英国都没人这么叫。给我们家族的人加敬词的时候通常是跟在第一个名的后面,若是只有一个人,也可以直接叫中间名。”   “优庞德拉?”   “对,没想到你也知道,如今很少人知道我家族的中间名了。”芙显得很意外。   “是,我听时梦说过。”   “……真是令人意外,还以为您是时梦小姐的保镖,不过似乎不是这样。”上流社会的阶层制度很严格,不会允许下人直呼主人的名字。   “嗯……我的情况比较特殊,你也直接叫时梦就好,毕竟是战友,而且也没卑下之分。”四叶不认为时梦喜欢在自己名字后加上敬称,那样十分别扭。   “没想到四叶还能替时梦决定事情,这样看来你的身份不低,是时梦的未婚夫?”   “啊,嗯……”四叶的声音几乎只能自己听见。   这么回答应该也不算错吧,他新的记忆片断里是有奶奶为他与时梦定婚的一句话,虽然前因后果都不清楚,但所谓的“定下时家的小姐”应该就是指时梦吧,毕竟没听说过她有姐妹。时梦与克罗索合二为一,那么之后的“去找克罗索”也省下了,奶奶知道这个消息,也会十分高兴吧。四叶陷入遐想中,打算等这件事完结后找个机会和时梦回雨蘑菇村拜访许久未见的奶奶。   “真好,四叶一定会是个好丈夫呢。”   “别,别这么说,很令人不好意思啊。”四叶的脸有些燥红。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时梦是偶然碰到四叶的吗?”   “算,算是吧。”排开同样被克罗索选上这个条件,第一次见面是在十年前的千年老树下,重逢则是在桌子下,这样大概能算在“偶然”之内。   “真羡慕啊。我是独生女,家族不会让我随便找个男人,为了排除外来势力的介入和那些总是想方设法抵制主家的反对派,父亲一定会让我嫁给主家专门培养成丈夫的男人。”   “我听说过以前有童养媳。”四叶不知道这时该做出什么表情才好。   芙惆怅地道:“现在也有,不过那是专指培养成对家族来说合格的妻子的女子,而将会成为丈夫的被称为养子。”   “这样也叫养子?和平常听到的意思似乎有些不同。”   “嗯,叫起来好听,而且不失威严。任何一个上流社会的家族都是这么安排的,不会有失家族颜面。”   “真过分,如果是女性就不行呢。”四叶为那些被称呼为“童养媳”的女孩们忿忿不平。   芙觉得这个青年还真是有趣,便笑了起来。   “童养媳也不是贬义啊,那代表着‘合格的妻子’的赞美。”   “如果是两个家族联亲,女方成为合格的妻子,也会被这么称呼吗?”   “嗯……这倒不会,不过也有人这么故意歪曲事实称呼对方的妻子,这也算是隐晦的赞美,不会有人介意的。”   “奇怪的习俗。”四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习惯就好。”芙不甚介意。“手术真久啊……希望队长能好过来。”   “放心吧,大叔比铁人更坚硬。”四叶安慰道。   “然后呢?我们接下去有什么行动?”   “嗯……等手术完后再讨论吧,大家凑在一起总会有想法的。”   “是呢……还有戚在,看来我们这边实力还不算薄弱。”   “神并未遗弃我们呢。”四叶看着单调灰白的房顶喃喃道。      黑色幕布只手遮天,猛地被妖异的紫亮撕去一片,露出狰狞原形,恍若黄泉碧落无法超生的亡魂厉魄哀嚎悲恸,撕咬缠绵。闷雷从九重天外滚滚而来,如长江浩浪,推波助澜,堕落凡间在头皮上轰然炸响。   天地沉郁得就像无法宣泄的积腐死水。   手术室外的走廊被电光劈开,眨眼刹亮。影子扭扭曲曲爬上墙壁与天花板,臃肿而怪异,似乎下一刻就能爬起来。四叶双手交握顶住下颚,眼神炯炯,专注看着自己的影子。影子似镜子,那失去皓月繁星的夜空的黑色,如同瀚渺宇宙就在那片影子的身体里,将自己的灵魂深深吸进去。   似乎能听到钟摆的声音,悠远而永恒。   “未来的未来,无穷大的无穷大,没有丝毫意义。”四叶喃喃自语。   “你说了什么?”   四叶嗤地讽笑:“没什么,只是一些没有意义的东西。”   芙怪异地看了四叶一眼,见到那似乎是自嘲的笑容迅速收敛,退潮后的脸上只剩下平静。   “现在几点了?”她没再追究。   四叶习惯性抖手,感觉出衣袖里没有那份沉重的滑动,这才记起自己的怀表已经损坏,被时梦拿去了。   “抱歉,我没表。”四叶一脸歉意。   “钟的话在医院正门的墙壁上,现在五点十三分。”   回话人的影子从走廊外拖了进来,长长的,硬硬的,像直绷绷的钢条。戚左肩和右手都扛着沉沉的保温箱走过来。   四叶露出虚弱的微笑:“黄昏,夕阳落下的日子。”   “你有当文人的兴致?”   “也许吧,好战士面对好景色也会成为好文人。”   “这话太绕舌,适合做相声演员的台词。”戚正要推开手术室的门,突然背着身子道:“你的脸色不好,最好休息一下。”   “多谢。”四叶低头涩涩一笑:“告诉时梦,无穷大的无穷大没有任何意义。”   “……我知道了。”   戚推门进房,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不单是血腥味,还有其它怪异难闻的气味杂和起来。时梦正为手术中的左冶先生擦汗,无影灯下,手术工具利落起伏,即使是外行人,戚也看得出左冶先生的技术相当好。   “很厉害,幸亏有您在这里。”   “过奖了,只是小小的技巧而已。”左冶先生头也不抬道:“箱子放在旁边就好。小姐,四号镊子。”   时梦一丝不苟地按照左冶先生的吩咐做事,没再理会进来的人。   “他的脑波如何?”   “少见的激烈,大概在做噩梦。”   “可怜的孩子。”左冶先生叹道。   戚无味地呆了一会,觉得帮不上任何忙,便在出房前转达了四叶的话。   “时梦小姐,无穷大的无穷大没有任何意义。你的护卫叫我这么转告你。”   时梦的手怔了一下,随即又恢复灵活。因为是侧着脸,所以戚看不出她的表情。时梦轻轻点头。戚会意正要带上门。时梦突然叫住了他。   “准备一下,敌人要来了。手术完成还差十分钟,要守住这里。”   “……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了。”   “令人难以置信。”   “如果是四叶,就会相信。”   “……我明白了,还有其它的吩咐吗?”   “注意天花板。”时梦道:“小心点,这次的敌人很厉害。”   戚鞠躬,退出房间。四叶见到他出来,便迎了上去。   “大叔的情况怎样?”   芙也是一脸期待。   “应该没问题。”   两人明显松了一口气。芙呐呐道:“一切顺利就太好了。”   “是。不过时梦小姐还说了很有意思的话。”   “是什么?”四叶脸色凝重。   “她说她看到强大的敌人将要袭击这里,要我们守住十分钟。”戚解释道:“您不觉得看到这个词语用得很有意思吗?”   四叶没有反驳,却道:“既然时梦这么说,就不会错。我们该准备一下了。”   芙和戚怔怔看着一脸正经,率先开始行动的四叶,做不得声。他们从未想过有人听了这样主观任性的判断会丝毫不疑。   见四叶从炮匣里取出匕首和棍子装上,戚耸耸肩,道:“她吩咐要小心天花板。”   “我知道了。芙进手术室去,里面比较安全。”   芙似要拒绝,不过嘴角扯动几下,还是一脸不甘地进了手术间。她清楚自己的力量只会成为两人的包袱。   “四叶,你太盲从了。”戚惋惜劝道。   四叶伸了伸筋骨,抖腕耍出三道枪花,露出称心满意的表情。   他用中指一撑眼镜鼻架,斯文又平静道:“这是我的本分,也是我的判断。”   “……说任性的话和遵从任性的指示都是不恰当的。”戚用了比较委婉的指责。   “是,我也认同这一点。不过我可不认为情况如您所想,请不要强加自己的意志给别人。”   气压突然凝结起来,像暴风雨前的寂静沉甸甸压在两人心头。耳膜轻振,从头顶上传来轻微的碎响,只要稍一分神就感觉不出。   四叶和戚交换眼色:   ——你留在这里,我将它们引开。   ——小心!你的炮呢?   ——弹药没有了,现在只能靠这个。   四叶晃了晃黝黑的长枪。戚艰难地轻呼出一口气。   ——祝您武运昌隆。   ——您也一样。   四叶吸腹吐气,猛然朝走廊外冲去。一步十米,又稳又重,眨眼间已经窜过转角,来到主楼梯前。头顶上细碎的响声紧跟上来,丝毫不落。   速度很快!四叶心中一悚。   “噗,噗。”两声闷响来自正上方。   四叶闻声急闪,斜横里跳到天花板上,手指钻进水泥板中扣住,稳住身体。昏暗对有夜视能力的四叶没有任何影响,他朝原来立身之地看去,有两孔还在冒出丝丝白烟。   天花板突然崩缺,石板摔在地上扬起碎石和白灰。跟着石板一起落下的人影破开烟幛,森冷的匕首已经递到四叶眼前。   四叶下意识偏头,双手护胸,挡住来人的膝击,借力翻身落回地上,半跪着一手撑地,抬头瞪视着对方。   头戴紫色扁帽,身穿深色迷彩服的军人利用手中匕首挂在墙上,冷厉的目光如剑。极动变为极静,却没有飘忽的感觉,稳重得仿佛一只大蝙蝠。   四叶忽地挺枪突刺,劲道从腰部过渡到手腕,依次增幅,空气发出锐利的尖叫。军人纹丝不动,眼瞳瞬间转红,顿有一道无形的力道撞到四叶身上。四叶被狠狠砸进后方的墙壁里,当他从裂缝中挣扎出来,忍不住微微细咳。   四叶喘息着,抬眼突然发觉对面天花板上的军人已经消失。身后气流紊乱,一双手从背后插过自己的肋下,将肩膀扣了起来。四叶后仰扬起双脚,靠腰劲摆动,踢在对方的膝盖上。只听到骨头发出一声脆响,身后的军人立刻踉跄跌坐到墙角。   四叶刚要转身追击,从天花板的空洞落下两颗模糊黑影,滚到他的脚边。四叶低头一看,是手雷!连忙一扫长枪,将尚未引爆的手雷打进墙角军人的怀中,双脚一蹬,朝后速退。   一声轰然巨响,手雷连同闪电和闷雷一起炸开,强烈的白光一瞬间吞没了整个前厅。      四叶高速旋转长枪护住身体,弹片和碎石四处飞溅,撞在长枪化成的盾牌上响个不停。烟尘还未消散,几条红线穿透整个前厅,四下乱扫,很快就盯死在四叶身上,他慌忙朝一旁扑去。霎那火光在外头闪耀,一梭枪声紧跟在他身后,地板和墙壁很快就变成蜂窝。前厅空阔,只有门角唯一一只垃圾桶是铁质的,四叶缩在垃圾桶后,火花就在身前狂飙。   枪声很快停息下来,尘埃落定,空中朦胧的白纱被气流轻轻揭开,一个庞大黑影从天花板上掉下来,碰地硬生生板到地上,落地姿势很不协调,似乎是被人制住摔下来。外面又开了几枪,那物体又是一阵抽搐,偶尔清脆几声,从身上腾起几粒火星。   四叶谨慎地眯眼看去,那黑影是和先前那位穿着一样的军人,手里还拽着一颗手雷。他的后颈部插着细细的匕首。四叶朝天花板望去,空无一物,不过想来是绕道而上的戚罢。心怀感激地再瞥了一眼,四叶贴住墙壁,手脚并用,似壁虎般以惊人的速度游走至正门顶的大钟上。   呼吸声和脚步声轻微从门外接近,一共五人。四叶摒息以待,缓缓将枪头匕首卸下来。正门处整整一排的强化玻璃落地窗被踹开,四顶紫色扁帽偎着两旁墙壁冲了进来,以行军步伐踱着,四下扫瞄。由于面朝前方,军人们没有发觉身后墙上的四叶。   被砸得血肉模糊,瘫软在墙角的军人在同伴的搀扶下巍巍站起来,双手在膝头上如同捏泥人一般将骨折的地方接起来。他全身的肌肉不断蠕动,嵌入体内的弹片从口中吐出来,焦黑的地方也在迅速消失。   具备念动力、高自愈力和非常人敏捷的行动,驻守翼中市的紫色扁帽部队已经被改造成超人部队。真是糟糕透了,这样的敌人该如何应付呢?四叶只能苦笑。希望调来这个医院的就这几人,否则要撑过十分钟简直是说梦话。   四叶还在忍耐,另外一个从楼上摔下来的军人也爬了起来。现在四叶的处境就如同笼中鸟,门开着,但有几只暂时瞎眼的老鹰在盯住。好在就算再高的自愈力,要再度调整好身体也需要一定时间,就在两个军人还未完全恢复过来时,最后一个紫色扁帽从他正下方走进来。   四叶深吸一口气,身体后扬倒下,双脚松开墙上大钟,嗖地滑下,匕首在来人的颈部一旋,若是普通人便活不成了。但那无头军人却反射性反手扣住四叶的身体,它刚要转身的时候,四叶整个人缩了起来,一蹬脚,带着无头尸体朝门外阶梯落下。   听到风声,厅内六名紫扁帽立即回身端枪扫射。四叶缩在当作盾牌的不死身士兵的身体下,脚一沾地立刻朝左边的地下停车场窜去。   被舍弃的无头军人手舞足蹈,鲜血染满了全身,将随后跟上来的同僚们误踢到一边。即便有超强自愈能力与体魄,失血过多和失去脑袋,无论那种都是致命的,他很快便成为真正的尸体。   总算解决一名敌人,不过四叶的压力丝毫没有减轻,在车子间迂回前进的同时,子弹就在耳边呼啸。虽然他也已经称不上人类,但是被打成了蜂窝照样挺不过,毕竟即使身体被天使封印强化不少,但也没有达到对方那种高强的自愈力。   地下停车场的车子不少,估计市民们逃亡时无法取车,街上混乱一片,这种铁家伙根本无法同行,便被主人舍弃在这里。托他们的福,四叶总算有个避身的地方。格外敏锐的听觉让他得以在混乱的枪声中分别出来自头顶的激斗,面对这样的敌人,戚想必也好不到哪去,最好是同样引开了敌人的注意力,否则手术室里的左冶先生的压力一定很大。   这里光线柔弱,不过对于能够夜视的人们没什么影响。紫扁帽们收了枪,冷峻地搜索整个停车场,三个穿梭在过道上,偶尔从车底扫望,三个在车顶跳跃,许多车子的顶盖因此凹陷下去,威力强大的破坏狂也就如此吧,每一个动作都伴随着巨大的力量。四叶如同到处钻洞的鼹鼠,紧咬着对方的影子,或是躲闪,或是放冷枪,黑色的长枪在钢铁密布的车林游击中威力不小,像随处出现的幽灵死死缠住这六人。   四叶的力量也只能到达这种地步,只希望敌人没有援军吧。   六名紫扁帽很快又聚合在一起,以特种部队推进的方式准备退出停车场。这个地方对他们实在不利,无论是用枪还是依靠怪物的力量,只有在无法躲藏的平地才是最能发挥优势的地方。不过四叶自然不能让他们称心如意。   四叶喘息着,一动不动躺在一部桑塔纳的前椅里,从反视镜里可以看到敌人的行动。分不清是冷还是热的汗水淋漓一身,抓住枪杆的手心也密密麻麻排着细汗,即使枪身上有螺纹,握起来也是滑溜的,只比泥鳅好一些。   “啊呀呀……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了。”他闭眼呢喃,只是嘴皮在动,实际却没发出什么声音。   深深吸了一口气,猛然睁开眼睛,四叶双手一撑,如游鱼一般撞了出去。车门碰地弹到另一部车的身上,在反弹回来时,四叶已经站在车顶,将长枪以投标枪的姿势掷向那六名军人。   军人还未从突然的声响中回神。长枪如箭,飙飞疾走,眨眼间贯穿两名紫扁帽,扎实钉在另一边的墙上。四叶身随枪走,几个起落重重砸在剩下四人面前的车顶上。那四人来不及瞄准开枪,便以枪做棍横扫出去。四叶身体一矮,脚下车顶被落体力量击穿破洞,整个人钻了下去,枪棍贴着头皮扫过,割下几缕黑色发丝满天飞扬。   紫扁帽的眼瞳同时泛红,四叶进入的轿车猛烈抖动,前窗咯吱咯吱出现蜘蛛网状的裂缝。四叶以手代刀插入启动系统的金属架,将起火器的电线接上,引擎发出咆哮。紫扁帽见状抓住车头,就要将车掀起来。四叶猛踩油门,后轮打滑冒出白烟,推着四人撞到对面的车头,将军人们夹了起来。   与此同时,碎粒遍布的前窗已经模糊不清,在眼前的紫扁帽们还未腾出手前,四叶一拳捣碎玻璃,翻身出去,一脚踹歪中间两人的头颅。旁边两名紫扁帽彪悍无比,猛地伸头让颈部脱臼,一口就朝四叶的脚背咬去。四叶小腿急摆,整个人头下脚上,以手撑住车前盖翻了起来。   一股无形的力道再次打在倒立的四叶身上,将他撞入车子里,被身体碰到的车沿向内凹陷下去。四叶只觉得脊椎一疼,顿时半身麻痹,连呻吟都发不出来,瘫软在驾驶椅上。头眼昏花中看到前方被长枪钉在墙上的两名紫扁帽已经顺着枪杆走了出来,一把拉出长枪,就朝自己掷来。   枪风呼啸,四叶勉力朝右边卧倒,枪头插入椅枕处,剧烈颤动。车子突然上倾,是被那四名被夹住的紫扁帽缓缓抬了起来。四叶吐出一口淤血,反手拔出长枪,踩死油门迅速倒车。车子滑了几个转,将得以脱身的四名紫扁帽撞倒在地,立刻朝停车场外冲去。   无数子弹从背后射来,打在钢板上哗然大作,火花四射。轮胎被打中几次,立刻被速沾胶补上。轿车终于从坡道上飞了出来,一个甩尾打横停在医院门前。先前时坐的红色跑车已经成为一张铁饼,铁饼上正有一只驴头人身怪在张牙舞爪,几步就朝四叶冲来。   四叶正想撞上去,突然一刀凌空,刀尖从怪物身后直穿心脏。不远处戚一身血迹,由芙搀扶着踉跄朝这边赶来,他身后紧跟着时梦和扛着还吊着点滴的保安队长的左冶先生。在他们身后更远处,医院顶部突然被整个掀起来,碎石乱飞又落下,无数黑影冉冉飞升,蝙蝠状的翅膀结成一片深黑的帷幕。   四叶惊呆了,加了油门冲上阶梯。四人拉开车门,左冶先生挤进驾驶位上,四叶爬到后座,戚坐在左冶先生旁边,依照来时的位置各自做好。怪物和后方的紫扁帽已经跟了上来。   “左冶先生,快飞起来啊!”   “啊啊啊啊啊啊!今天就到此为止了吗?”   “圣母啊,耶稣啊,玉皇大帝啊,谁来救救……”   杂乱的呼声被车子突然启动的惯性打断,车子磕磕碰碰倒退下阶梯,甩开企图强攀上来的紫扁帽们,在主道上飞驰。身后速度快的怪物们已经将近扒住车尾,那速度即使不是第一次见到也是惊心动魄。一只手突然扣在车子后盖上,接着第二只手也伸了上来,最后才是军人棱角分明的脸庞,血红的瞳孔散发着妖异的光芒。朝后看的芙顿时惊叫起来,取出手枪就射,子弹打在那人脸上就如同陷入泥沼里,好无作用,倒是让那张原本刚健的脸变得更像灵异电影里血肉模糊的腐烂活尸。   四叶一枪刺去,打碎所剩无几的玻璃,将扒在车上的紫扁帽的头颅切成两半。紫扁帽身体一阵抖动,就是不松手。四叶无法,只能切断那紧扣在车盖上的手指,军人的躯体才翻滚着撞在更后方的怪物身上,将追击的队伍稍微磕绊了一下。   乘着这个机会,左冶先生正好将车速打到最高档,逐渐将怪物大军远远抛下。   众人沉重地喘气,除了驾驶员,一时都瘫痪在椅子里。   “哎,真够恐怖的,我想今后都不会再看恐怖电影了。”四叶斜了斜身体,让靠在他肩膀上的时梦更舒服些,问道:“手术如何?”   “大成功,剩下的就看他自己了。那只骨头粉碎的手也接好了,但是半个月内都不能动。”   “他就这么睡得死死的?”   “没办法,要清醒过来起码要到明天早晨。”   “谁……谁说的,不要拿我和,那些……孱弱的家伙们比较。”   躺在芙大腿上,吊着点滴的保安队长突然吭声,虽然十分虚弱,但还是吓了大家一跳。   众人张口无言,空气奇妙地静默了几秒,四叶率先爆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大叔不愧是大叔!”   一时间,大笑和大哭都从同一辆车里飞出来,直上九霄。      翼中市东面临海,空气湿涩而咸腥,特别是在冬季,海风贴着水平线呼啸而至的时候,格外的锐利。轿车前后残破褶皱,铁皮卷了起来,后盖上还插有五只指骨,一摇三摆地张合。高傲的风姿早就在怪物的强袭下燃烧殆尽,只剩一片死灰,比垃圾处理厂里的车辆次品有过之而无不及。挡风玻璃前些时候就已经玉碎了,风一桶一桶地灌进来,削得一行人面庞生疼,不得不掩面垂头,任发丝霍霍乱舞。   左冶先生最是难过,嘴里含着一口气,面皮贴皱了起来。他是驾驶员,自然不能目无前方,曾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成语,不过他更希望将之倒装过来。   一行人屡次逃过怪物的袭击,粉碎了幕后敌人小小的梦想,还将大概是为头目之一的巫师青年斯摩尔踢下马车,不能不谓战功显赫。若呆在北区的市民和部长们得知这群奋不顾身绊敌人马腿的除魔六人组,理应颁发荣誉至上的十佳市民称号。   即使这种拼命根本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的除魔六人组在黑暗中奔驰,一个个打起了酣,刚摆脱一波的攻击,大家都筋疲力尽了。   车子开进一个名为“蔷薇小区”的居民区草坪,停在大芭蕉树的影子下。   城市的地理靠南,属于亚热带中部,气候本来应该温暖如春,不过却因冬季环海寒流选定了这座城市做为临时歇脚地,冬季便异常寒冷。夏天种下的椰子树和芭蕉树瑟瑟发抖,枯蔫丧气。   夜深人静,凄惨萧索。时梦蜷在四叶怀中,身体散发幽幽催人欲眠的茉莉花香,四叶就在这少女的香气中沉沉昏睡过去。   人生如梦,梦如人生,梦境与真实掺和在一起,四叶来到梦的世界。   天地混沌,从各个方向看去,凝实的黑色无边无际,却能依稀感觉是一颗蛋。古传盘古开天,此时四叶犹如身临其境,只是自己何等渺小,更不用说手中无斧,即使心中坎坷,也无法效仿古神劈出个天地来。   四叶头脑一片混浊,他茫无目的地向前走,前方无光,却传来咿呀的木架子声。不知走了多远,他开始清醒,身体逐渐恢复知觉,很快便不再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这是什么地方?”他自言自语。   “这是一时半刻之真实梦境。”   “我的梦吗?”   “不,是我们的梦。”   四叶伫立前望,小时梦朦朦胧胧出现在十几步外的前方,倩笑招手。   光和影子豁然爆炸,无数亮丝朝四叶飞来,穿过身体,穿过意识,纷至沓来。梦世界霎那变得高速,时钟们腾跃出来,从虚幻变得真实,再从真实变得虚幻,钟的指针飞速前转。   眨眼间,仿佛破开了空间和时间,青年和女孩手牵手站在了一起。   “这些东西。”四叶试图触摸那时钟,那光线,却无法揣在手里。“这些东西,都是虚幻的吗?”   “这是你意识中该出现的影响,只是梦而已。”小时梦巧笑嫣然。   “那时梦呢?也是我的梦吗?”   “是,也不是,不过不是很好吗?你又见到了我。”   “嗯,很开心呢,应该是这样的感觉吧。”   之前碰到小时梦是在月前,分离与再会只是历经了短短的时间,四叶倒不觉得有“惊喜”的感觉。   小时梦就像无处不在的影子,即使看不见,也会习惯得忘了其存在。   “我有好多事情想问你。”四叶注视着女孩的黑澈的眼睛,似乎有深情款款的感觉。   小时梦做了个鬼脸,拉着四叶就朝前跑。   “我也有很多事情想和四叶说啊!”   地板在来回运动的脚板下淡然浮现,两人快跑的时候,景物开始在他们周围单调的空间中蔓延开去。在全部结束的一刻,一片心旷神怡的气息跃上心头,轰轰烈烈如百花齐放。   这是一座无比宽敞的大厅,四叶牵着小时梦的手站在厅中心的猩红软毯上,不自主地原地打转,叹为观止。庄严古雅的厅子虽是独间,却是中世纪贵族城堡的式样。山字形的大烛台一字排开安置在肃穆的墙壁顶上,红烛燃燃,明烈的光荡漾在浮雕壁画上,将大厅辉映成一片洁净。   无数的丝线来回穿梭,布满了天顶,地板和所能触及的空间,唯一留下四叶和时梦的立足之地,就像一只巨大的茧将两人裹起。   地上有一座手摇纺机,丝线璀璨如九天银河,银河的末端就在茧里,在纺机前。   “这又是什么?”四叶抚摸着丝线道。   丝线看似脆弱,却触手坚韧。时梦将四叶拉坐到地上,摇起纺机唱起歌谣,歌谣像青纱,缓缓遮在这一片空地上。   “命运有三只手,   三只手的主人用丝线编织人生,   第一只手叫做过去,过去如流水,杳杳不可觅;第二只手叫做现在,现在弥珍贵,光阴需挽惜;第三只手叫做未来,未来似时梦,梦醒悔莫及;同一只手编织不同的梦,不同的梦,不同的命运。   切断未来的草碰到了编织未来的克罗索,   可怜的克罗索,没有未来的克罗索,   沉睡的克罗索,期盼未来的克罗索,   苏醒的克罗索,编织未来的克罗索,   命运啊,命运,只剩下没有未来的第三只手。   ……”   “知道了吗?这些丝线就是命运,命运女神用丝线编织命运。”时梦停下纺机。   “里面有只属于时梦的吗?”   时梦缓缓摊开手掌,一点点萤光从手中盘旋而上,那些丝线如波涛耸动。   “你说过的,未来的未来就像无限大的无限大,没有意义的自然不存在。克罗索是未来的克罗索,没有未来的克罗索。”   “那么四叶呢?属于你的我,是否真的拥有未来?”   “当然,如果我有的话。”   时梦从怀中抽出一根丝线,露出一丝恶作剧的笑容。那丝线有头无尾,不自然地被掐断了。   “这个……就是你的命运,失去未来的命运。”   “怎么……会这样……”四叶呆住了。“没有未来的我,为什么还能存在?”   未来就像无数的岔道,命运的不确定就在于走上不同未来岔道的几率不同,但是生命不会有不完整的命运,只位于“现在”的点永远不存在。   “因为你是我的,是最特殊的例外。众神都逃不出命运的制裁,但是你可以,你的未来在十岁的那一刻就注定被切断了,无法阻挡。”小时梦站起来,振臂而呼,变成通古贯今的女神:“看吧!你与我的联系永远不可切断。”   四叶的身体突然发出彩虹的光芒,耀得他无法睁开眼睛,待光芒落下时,他看到自己的左脚系着一根红线,红线的另一端在小时梦的右脚上。   “奶奶……为我定下的妻子。”四叶呐呐地道:“妻子,时梦,克罗索。天啊,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命运。”   “你想逃吗?”小时梦勾起四叶的下巴:“你逃不了的,四叶是我的,注定是我的。如果想要未来,就抓住我吧,和我一起创造两人的未来。”   四叶震惊未褪,小时梦和大厅突然消失,光和时间开始倒退,他伸出手去想抓住什么,但什么都无法抓住。   “你说过能看到我的未来的,你骗我!”   “啊!”四叶一颤,浑身是汗惊醒过来,冷峻的风吹过,冰凉凉的。   伸出的手还未收回来,看着那苍白的手掌,空空如也,空虚与恐惧这才慢慢侵蚀他的心头。   “是梦吗……没有未来的我……可恶!”他五味繁杂地抵着额头。   “你醒了?”时梦拨开四叶的手,无辜的眼神在他的脸上打转。“你的脸色很难看,做噩梦了吗?”   她温柔为他拭去汗水。   天光咋现,又立即隐去。这毫丝的变化无人注意到,除魔六人组有四人还在沉睡中。   “啊……大概吧。”四叶想肯定地回答,但到了嘴边,又突然觉得那梦境里的对话是如此理所当然,于是语气便不那么确定了。“你没做梦吗?”   “嗯?当然做了,还梦见我的四叶呢!真好,你是注定会成为我丈夫的人,真开心。”   竟然是这种回答,四叶开始怀疑她的梦境和自己的是否一致。   “别再多想了,没有未来的两人不是很配对吗?一起开创的未来不是很浪漫吗?”时梦轻轻吻在四叶的额头上。    四叶的脸热了起来,别扭地撇过头去。   “嗯,啊,也许吧。”   这时车子开始出现震动,微小的震动不同于细声软语,立刻就惊醒了其他的成员。   “怎,怎么?什么状况!”戚翻身坐直。   他看到依偎在一起的四叶和时梦,又看到正在清醒的芙和保安队长。众人面面相觑,却无法回答目前的情况。   震动越来越强,左冶先生首先回过神来,将车倒出小区。   “不对,这不是车子的问题,没有敌人!”   “震动是传来的,源头是……”芙猛然住口。   震动的似乎不是车,而是大地。意识到这一点,六人慌张超外望去。远方六根贯穿天地的黑色烟柱开始四下喷发,环行烟圈如同水波在空中弥散开来,天空一阵抖动,一片裂痕瞬间切破街道,从裂痕里燃起火红的焰火。轿车就在裂缝边上,让众人惊出一身冷汗。   大地在轰鸣,裂地火蛇不断分裂,由南朝北快速蔓延,不到一刻钟,东西南北的一些大街小巷开始燃烧起来。从天上看下来,一座巨大的火红色的魔法阵涵盖了整座翼中市,妖艳的魔法阵形状的光芒缓缓上升,吞噬了黑烟密布的天空。闪电与雷鸣交加,蓝紫的霹雳打在魔法阵之光上,四处游走,迅速染上了诡异的色彩。   怪物变成石像一般,在高楼顶处默然仰望,神情肃穆,如同聆听暗之神甫的教诲。   防卫区的人们不自禁走出房间,看那恢弘的魔法阵,看那妖娆的天空。这是魔法阵的都市,魔鬼的黄昏,夕阳落下的日子迎来了翼中市的灾难。   在同样仰望天空的南区六人组伫立的地方,充满海洋气息和烟呛味的空气中浮现一显即逝的海市蜃楼——在远远超过魔法阵高度的天顶,一座黄金的宫殿虚幻飘浮。   “神属宫殿……”四叶瞠目结舌道。   一道黑影遮去六人的视线,那是一位猫眼的男子,四叶一刹那记起谦水贺·克先,那位曾经拥有三分之一单翼天使身的男人。猫眼男子穿着小丑的服饰,不是克先,却是曾经利用红色舞鞋引来昆摩罗的神秘生命。他飘浮在六人眼前的空中,张开手作邀请状,然后挥手躬身,优雅得就像随风舞动的柳叶。   “尊贵的客人们,吾以地狱魔王冷翡翠之名,欢迎各位光临诸神之黄昏。”   第六章 海市蜃楼之陷落      死寂如同宣纸上的墨汁在蔓延,给一行人的脸上绘上荒诞与无知恐惧的黑色。地狱魔王?冷翡翠?诸神之黄昏?开什么破玩笑!   “以为用钢丝将自己吊在空中,再戴上假面具就能成为魔神吗?下三流的演技!”芙拔出手枪指住空中猫眼小丑的头,阴着脸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哦?噢呵呵呵……有趣的小姑娘。”他飕地飞起来,地球在转,脚下的人在转,然后变成蝼蚁大小。“看,多渺小啊……可怜的人,被命运摆布的人,被时间束缚的人。”   自称冷翡翠的猫眼小丑肆意翱翔,说着一半人莫名其妙,而另一半人若有所思的话。芙朝他开枪,但子弹在靠近他身周三米的领域内便奇异地越来越慢,像慢动作穿过男子的身体。她打了个寒噤,碰到的怪事多了,原以为早已麻木,但此刻却有一种粘涩的苦寒如丝如胶爬上心头。   “看吧,这个世界!”猫眼小丑高举双手,烟波浩渺的黑色天空升起一轮清月。   月光拨开黑色面纱,照耀在那堕落而高贵的冷翡翠身上,变成血色。比血更艳丽的色彩来自那双猫眼,仿佛穿越大千世界的目光成为这一刻的唯一的光明,自信而耀眼。   神与天使被忘却的时刻,恶魔也会放出震撼人心的光芒。这一刻,月只为地狱而存在。   它对时梦说:“您看,郁郁丧志的人将进入愁苦之城,灵魂腐朽的人必须承受永世之苦,庸碌的人再次回到万劫不复的人群。对他们来说,时间的流淌就是命运的轮回,就是最深刻的悲苦。我试图让万物平等而幸福,在连时光都停止的坟墓里,万物才能得以安眠。”   时梦的眼神黯然下来,紧紧拽着四叶的手,良久才以无比坚强的目光迎上去。   “您被尘埃蒙蔽了双眼,必将堕入这三者中。平等将构陷沦落,万物在竞争中复苏。无所谓全善之神,偏差在我心中植下正义的种子,让我看到芸芸众生的苦闷。尽管我感到无比的悲哀,然誓将与这悲伤同生同亡。让怜悯的血液去洗刷他人的罪恶,我将坚定我的心,执着我的信念,寻找真理的道路。”   冷翡翠在狂妄地高笑:“然则我曾听见过健谈者在谈话,谈论着始与终,但是我并不曾谈论始与终。过去从来未曾有过什么开始,是现在所没有的,也无所谓青年或老年,是现在所没有的,也绝不会有十全十美,不同于现在,也不会有天堂和地狱,不同于现在。”   他伸出一根食指,比夜空更浓更深沉的黑色从指尖绽放,黑色中浮现画面:无数的历史时刻,魔女们在人间横行,被追捕,躲藏,她们手中始终拿着视为生命的魔典,在被压上火之十字架的一刻,以无比坚毅的神色迎接死亡。贯穿始终的唯一不灭的存在只剩下传承的魔典。   魔典的六芒星封面燃烧着血的火焰。   “真理从来是对立而存在,那么我们便要战争,让失败者的灵魂来印证彼此的真理。”   时梦缓缓扬起纤纤细手,如同音乐指挥者般在头顶挥动。猫眼小丑一霎那露出恐惧的神色。   “克罗索!你想做什么?住手,住手!”冷翡翠化做乌鸦扑翅逃离。“我不会将我的命运交给你的,过去也许,但将来不会,永远不会,啊哈哈哈哈!”   “这,这是什么意思?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我不明白,不明白啊!”芙捂住头叫了起来。   “镇静,小姐,要振作啊!”戚摇着芙的肩膀,保安队长也是满脸惶急。   “哼……因为能够这样就逃掉吗?”   时梦冷冷注视乌鸦飞走的方向,突然回过头来看了四叶一眼,却发现四叶也在看着她。两人各自复杂的目光相触,四叶露出沉重而哀伤的笑容,微微点了点头。时梦悲怜而充满歉意地抚摸他的脸庞,轻轻朝那片淡淡血色的厚软双唇吻去,将他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吞下。   ——别去,时梦,不要离开。   ——抱歉,四叶,抱歉……   “我很快就回来,会给你解释,一定,我以时梦的名字向你保证。”   时梦猛地推开四叶,双脚一蹬,飘浮至空中,身体越升越高,也越来越淡。芙、戚和保安队长惊惧地看着这一切。   藤左冶踏前两步,毕恭毕敬地垂手鞠躬道:“小姐,请一切小心!”   时梦淡淡摇头,又点点头,目光却始终未曾离开四叶。   四叶心头茫然浮现梦中的话语:“你逃不了的,四叶是我的,注定是我的。如果想要未来,就抓住我吧,和我一起创造两人的未来。”   “不,不要走啊!”他跳起来伸出手去,企图抓住她,但时梦的身体却迅速融化在空气中,手从空气中穿了过去。   “混,混蛋!为什么抓不住,为什么抓不住!”四叶颓丧跪下,失声痛哭。   左冶先生来到他身边将他搀扶起:“四叶少爷,既然抓不住,就等时梦小姐回来吧,既然小姐说了很快会回来,就一定不会食言,请对小姐更有信心吧。”   “哗哗哗!”一只钢铁大鸟旋转着十字螺旋桨,从一行人面前的矮楼上腾起。红色的探照灯在五人身上来回扫射,最后定格下来。   一身穿笔挺黑色西服的老人赫然站在直升机的门口处,扶着门槛以居高临下的高傲之姿鸟瞰众人。嘲弄的恶毒视线肆无忌惮倾泻下来。   “唷唷,第一次见面呢,芙·优庞德拉·天宇小姐,还有正义的朋友,左冶先生一行人。我想我的称呼应该没有错了。”   “福……福山?”左冶先生露出惊讶的神色,但很快便换成镇静:“好久不见了,社长。”   来者正是一切事件的幕后黑手,销声匿迹的圣比丽亚大学漫画研究社初代社长,利用《末日真理圣书》解放并掠夺了单翼天使的老人。   “如果还认我做社长,请称呼我的全名,福山权太郎。”   “你来这里做什么?”四叶一抹眼泪站了起来,咬牙切齿问道。   他至今的一切有许多部分可以说是这老人一手间接造成的,如今看到真人,心中五味沉杂。   “做什么?问题还真是奇怪。”福山权太郎用食指和拇指捏弄下颚,露出脓毒的笑容,用缓慢到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速度说道:“看看,这多么宏大而美妙的场景,可是我一手绘制的,我只是来欣赏我的作品而已。”   “这是地狱!你是冷翡翠的使者吗?你这个变态的爬行动物!”芙好不容易才将有失身份的脏话吞进肚里。   “使者?不不,你似乎有些理解错误呢。可爱的小姐。”福山摊开手,假做无辜地道:“我只能称为同僚而已,你说是吗?斯摩尔。”   四叶听到这个无法忘却的名字,这才隐隐约约发觉福山身后还有个身影。那修长的身体藏深深的黑影中,比福山要高出半个头。此时那张惨白的脸从福山肩膀处露出来,正是已经拥有巫师般强大力量的斯摩尔。   斯摩尔似赞同又似毫无兴趣地轻轻点头。   “你们觉得如何?这是我特地为您做的舞台啊,四叶先生,你可是我们重要的客人。”   “和冷翡翠联手,你到底想做些什么?统治世界吗?”   “嗯……统治世界吗?我倒从未想过,只是这个世界实在太沉闷了,这样做会有不少乐趣吧。你看,大家都很欢快地逃亡呢。”福山舔着嘴唇,目放奇光,就像看到新鲜玩具到手的孩子。   “看着死亡会很有趣吗?你真的认为这个世界会成为私人玩具吗?”戚的双眼也冒出愤怒之火。   如果世界只是他的玩具,那自己呢?又是什么样的价值?戚无法认同,甚至憎恨福山的话中透露出来的价值观。他从不希望自己的存在被忽视,特别是倭国人。   “卑劣的倭国人,让我用刀来纠正你变态的心吧!”戚吼到,不过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强大的斯摩尔巫师如同蛇般盯死了他这只青蛙。   “哼。”福山权太郎不屑地哼笑,接着以救世主一般的口气道:“贫贱的州国人,你们永远不会理解伟大的构思和理想。人的命运由命运三女神掌握在手中,这有什么乐趣?看看现在吧,荣光的时刻即将到来。所有人将失去过去、现在和未来,没有时间的空间,神魔的领域将与人的领域毫无瓜葛,神与恶魔之争不会存在,憎恨、妒忌和灾难也将会消失,所有人将获得永恒,在永恒用真正拥有自己的一切。你们该感谢我,我将带来崭新的一刻!”   “失去时间……你以为还会存在生命吗?”左冶先生冷然反驳。   “也许不会,也许会有,谁知道呢?这是进化,朝着纯粹三维世界的所有生命的进化,超越了人类现今所认知的形态。所有生命将获得超越时间、超越神魔控制的最大的自主权。”   “你就这么肯定这个进化的存在吗?生命或许会在一瞬间消失殆尽。”   “当然,也不排除这个可能,不过这不是更有趣吗?如果有万分的把握,就会像继续生存在这个世界一般沉闷了。这是游戏,一个攸关进化和生死存亡的游戏而已,想来都会令人心神一颤,不会再有比这个更有趣的游戏了,而游戏的最后,我都将掌握这个世界。”   福山露出极度的自信,这个自信几乎让所有人对自己的信念都动摇起来。当他快慰地欣赏众人的表情时,突然发现一个特殊的例外。   那是四叶,拥有克罗索的眷顾,拥有三分之一律天使封印的青年。他没有露出任何惧怕、憎恶或其它的极度消极或高昂的情绪。   只是淡淡的表情,似乎什么都没有,却又不是面无表情。   “我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只不过你想取缔克罗索的话,就得通过我的考验。”   他用的是“考验”,而不是其它的词语,就如同高高在上的神诋。   “哼……有意思的人,谦水贺小子就是败在你手上的吧,不过不需要得意,他不过是一个劣质的试验品而已。”   “掌握世界也好,让时间消失而让人类进化,脱离神魔也好,都和我没有关系。但只有时梦,如果你的行为危害到她,一定会让你魂飞魄散!”   两人互不相让地对视,似乎能看到空气中的火花。   “好吧,反正只是个游戏,将一切都掌握在手中就没意思了。”福山沉沉一笑,昂起高傲的头颅,指着南边道:“看到那个基地了吗?要进入神属宫殿还太早,现在可是还缺少阶梯呢。不过阶梯很快就有了——通天塔,这是唯一能通往那个神之城的道路。我将以这个城市的一切做为祭品,发动魔法阵,启动通天塔。真有办法的话,就到那个基地的底部阻止三分之二的天使之茧的孵化吧,这样就可以防止不稳定的形体造成不稳定的巨大祭祀能源。缺少能源,这个魔法阵在三天后就会自动崩溃。”   “啧!”四叶觉得自己在这次交锋中似乎是落于下风了,不禁露出不甘的神色。直升机升了起来,福山在一行人的瞩目中自得地飘然而去。四叶看到斯摩尔遗留下的最后一丝眼神,充满了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意味。   “来抓我吧!抓住我,你的克罗索就不会消失,这是你的赌注,唯一的赌注,啊哈哈哈哈……”   “该死的!如果长炮还有弹药就好了,一炮就将这个嚣张的老不死轰下来,处死!”   “……明白了,四叶少爷,请大家都上车吧。”左冶先生扶了鼻梁的镜架道。   “要去哪里?”   “我们在翼中市的弹药库,然后将福山打下来!”   时梦暂时离队,也不清楚什么时候会回来,一行五人便不再浪费等待的时间,决定开始新的行动。      命运三女神是什么时候被封印,因何被封印的?克罗索记不清了,那是太过久远的事情。对于四维的生命体来说,没有时间与空间的概念,诸如“在某某诞生之前就已经存在”的说法对它们来说是不适应的,更甚者,自身的意识并没有构架在形体之上。克罗索就是克罗索,不存在克罗索的形体,它只是一个超越了时间轴和空间的第四维意识。   克罗索自我意识的产生时期无法追溯,不过被封印后的再度苏醒期却能大概描述出来。那是在好几个世纪之前,当时世界的各大陆还是彼此封闭着,人们去到自己大陆的尽头,看到那无边无际的海洋,自然而然认为自己所脚踏着的是这个世界唯一的陆地。   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在一片汪洋大海里,一只巨大的海龟托着名为莲德(land)的大陆四处游荡,海洋的尽头就是地狱的深渊。”这是来自古欧洲大陆的哲人们的说法,在他们那里,将死者扔进海里是最为严厉而残酷的刑法,那代表灵魂无法归于天主。   其时整个亚洲大陆被庞大的宋家王朝所统辖,国家的伟大与繁荣仍旧无法打破思想的束缚,一批又一批的思想先驱者被认做恶魔的使徒处以火刑。真正的恶魔和神在默默看着这一切,被冠以亵渎神灵之罪名而死去的人们有真正神的使者,也有真正恶魔的使者,人类因为是四维的交叉产物,无法抗拒第四维控制者的它们的力量,只有间接成为它们之间意志对抗的代言人。   这是第四维生命们用以打发无聊的对抗性小游戏,参与游戏的双方按意志分为两个队伍,一方自称为“神”,另一方自称为“魔”。失败的一方自然无法立足于“正义”。   人间的灾难是神与恶魔的游戏,这是再次苏醒的克罗索所看到的,她并没有什么怜悯之类的感想。命运三女神也是神,而且是把持了其他神与恶魔命运的神诋,拥有完全第四维力量的三神无法言谕。只是苏醒的克罗索很郁闷,因为被封印的她失去了涉足三维的力量,只能在第四维永恒地徘徊。   “为什么我要呆在这个地方呢?为什么我不能参加游戏呢?”   控制他人未来者失去了自己的命运,克罗索并不知道,她和两个姐姐已经是游戏的直接参与者,即使是被封印的时候,她们那恐怖的力量仍旧无法抑止地操纵着人、神、魔的命运。三人因“女神”的言灵之力归于“神”的一方,“魔”的一方自然无法讨好,在漫长的争斗中,无论它们如何努力,命运总会走回“意愿相违”的道路上。   无聊与稍微愤怒的克罗索利用“未来”之力,把一本能将看护自己三姐妹封印的“律天使”下放人间的书传输至人间。第一位拥有这本“末日真理圣书”的人被称为“魔女”,魔女的称号代代相传,从遥远的欧洲大陆飘洋过海,遍布了整个世界。知识与力量的积累让封印松动,最终在几个世纪后的这几年,律天使与克罗索相继降下凡尘。   紫色的闪电盘绕在魔法阵之光上,将天空熏染成混沌的紫黑色,位于黑云底部的神属宫殿若隐若现。   翼中市的夜空,一位少女缥缈而行,追逐前方的乌鸦。乌鸦上下穿梭,自在翱翔,每过一处,便将黑暗凝结而成的羽毛蓬蓬撒落。名为时梦的少女,实际为第四维女神克罗索与三维女性体的融合,她的身体在每一次的消失与浮现后,便如人生的倒放般,逐渐变回十三岁的模样。   克罗索是与十三岁的时梦融合,最能发挥力量的状态自然是小女孩的样子。   “你逃不掉的,放弃吧。”   时梦能自由控制“未来”的时间点,最直接的体现便在于速度与路程的不协调上。冷翡翠的时间出现凝滞,它以每秒三千丈的速度飞行,实际飞过的距离却只有一两米远。即使用黑暗之羽毛掩人耳目也是徒劳无功。   “哼,伪善者,你想追我到何时?”   冷翡翠摇身一变,恢复人形——猫眼男子,身穿布衣裤,头戴宽檐尖顶帽。他金鸡独立在教堂的十字架顶上,充满了愤懑。   “我们魔早已退出游戏,你们神为何还在纠缠不舍?生命不是用来游戏的道具!不管是人也好,或者是其他低级的生命也好,它们拥有自己的思想与命运,那是不应该被剥夺和控制的尊严!”   “你说的我不懂,也不想懂。不管其他的神或魔怎么想,我只按自己的思维生存,我们命运三姐妹与世无争,也不希望受到其他的威胁。”   “与世无争?我们在这个世界倾注了多少希望和精力,交给人类科技、哲理、文学,让他们远离病痛哀苦,力图创造一个所有生命的乐园。但你们呢?神又做了什么?给了人们潘多拉的魔盒,却把希望封印,将我们派往人间的知识的传授者杀害,又制造各种灾害,利用信仰麻痹与控制心灵。我们培养了亚里斯多德、伽利略、爱因斯坦,让他们造福世界,神却判处他们为异端,将他们活活烧死,企图断绝人类进化的希望。而我们是胜不了神的,无论如何,只要你们命运三女神还冠着神之称号,成功之路永远偏离了我们,我们的心血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否定,你还能说你们与世无争吗?你们三姐妹才是罪魁祸首,让世界堕落的病原体!控制了神与魔的命运还不够吗?还要控制世间万物的命运吗?没有你们就好了,你们根本就不应该存在!我代表自由之意愿,将与人类携手惩罚你们!”   冷翡翠义愤填膺,黑色忧郁的光球在双手汇聚。电闪雷鸣,仿佛借由它的双手迸发回天之力。   “……人类的思想复杂而不完全,那缺乏优雅的行为我始终无法认可。因为你们赋予的科技,这个世界已经千疮百孔,因为你们灌输的人文哲理,生态与行为正陷入一滩无法澄清的腐水。只要有人类的存在,污染与战争就无法根绝,乱伦反纲迟早也会让人类堕入无法超生的轮回。放任人类自生自灭也好,若是神们要清理这个世界,创造更为优秀的物种,我也不会插手,但是!如果你们双方的行为威胁到神属宫殿诸生,我决不坐视不理。更何况已经将四叶牵扯进去!”   “四叶?那个拥有三分之一天使封印的男子吗?可怜的家伙,你不是欺骗了他吗?你能看透他的未来?你能带给他幸福?他现在不过是你的一个附庸罢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玩具!”   “你没有资格这么说他!他是我的丈夫,注定是我的!能伤害他的只有我!”小时梦的脸布满了固执的阴云:“因为你的出言不逊,我要惩罚你!”   “惩罚我?你以为你真有这样的力量吗?放弃了纯粹第四维的形态,而融合三维躯体,你真认为能发挥全部的力量吗?”冷翡翠高声讽笑着,双手能量饱和的光球开始聚合:“你太碍手碍脚了,虽然早了点,但还是不能让你就这么存在下去。这回是轮到我惩罚你!惩罚编织未来的你给人、魔、神带来的厄运!”   小时梦诡异一笑,高傲地昂起头,展臂扩胸,试图要怀抱整个世界。   “这个身体的确太脆弱了,但是若只是偶尔使用力量,还能禁受得住,之前托四叶守护的福,我休息了许久,也该是舒展身骨的时候了。”   话声刚落,整个空间仿佛被巨大的无形之山压了一下,一瞬间晃动拥挤,七色彩虹的缺口在冷翡翠背后张开大嘴,企图将它束缚吞食。冷翡翠如同在抗拒着强有力的吸引力,衣衫抖抖,躯体化做烟尘归于浓烈的黑色。   “不会的,我不会输在这里!我的使命,为了人类与神、魔的未来,你和我一道消失吧!”冷翡翠歇斯底里狂笑,在消失的最后一刻将已经融合的黑色光球推了出去。   光球如流星划落,在小时梦身周碎成无数犹有万丈光芒的黑炎,在吞噬了地狱魔王的彩虹消失的一瞬间,将克罗索层层裹起。   小时梦仰头看那逐渐消失的天空,无法动弹,轻轻一叹:四叶……接下来就靠你了。   她右手指天,左手指地,黑炎贴近三尺便再无寸进。封印小时梦的黑炎之球缓缓消失在空气中,逝水留痕,一道紫色闪电在此处轰然炸响。   地上,轿车急驰,四叶透过后座的空窗,不经意抬头看那雷鸣方向,突然心脏一阵绞痛。汗水淋淋,脸色惨白。   “……时梦,时梦,我好痛苦,快回来啊!”      “……   我曾听见过健谈者在谈话,谈论着始与终,   但是我并不曾谈论始与终。   过去从来未曾有过什么开始,是现在所没有的,也无所谓青年或老年,是现在所没有的,也绝不会有十全十美,不同于现在,也不会有天堂和地狱,不同于现在。   努力推动、推动又推动,   永远向着世界的繁殖力而向前推动。   从昏暗中出现的对立的对等物在前进,永远是物质与繁殖,永远是性的活动,永远是同一性的牢结,永远有区别,永远是生命的繁殖。   ……”   老人低声浅吟,窗外是魔性的天空,魔法阵之光上雷鸣电闪,紫黑色的雾霭混混沌沌。他用右手夹着手掌大小,薄薄的,黑色硬纸封皮的小诗集,交叠着双脚,笔直靠在直升机的靠椅上,显得悠闲而肃穆。一身黑色笔挺西服,在每一次穿越块状的紫光时,似乎会泛起凝结许久的血块的斑驳。   寂静却不沉闷,“蓬蓬”的风声点缀着机内成员们义无反顾的安详,恍如手风琴演奏的教堂圣曲。包括驾驶室的机组人员、和老人身后一名身穿内层血色的大竖领斗篷的惨白青年、他旁边坐着的军人,这些人如同将要以身殉道的圣职者,顷耳聆听那诗颂。   在一道偌大如太古蛇神的闪电猛然陨落远方的天空的时候,惨白青年身体痛苦地痉挛,面无表情的脸更如同坏死的硬皮一般,不自然地僵硬。   过了几秒,他的脸一阵抽搐,冷漠道:“冷翡翠被封印了。”   颂诗声停顿下来,老人两指一夹,合起诗集,发出清脆的“啪”的响声。   “两败俱伤了吗?”   “是的……”   “我的心无助地悲痛,但这是它的选择,请让我们给为理想而牺牲的伙伴祷告吧。千万年的等待,也许那是最平静的归宿。它的价值,将由存活的我们去实现。”老人像颂念祀词的牧师那般说话。   军人站起来,面对那落电的方向,庄严地敬礼。   所有人沉声道:“没有过去,没有现在和未来,逝去的终将重现。一切都在进行,进行,没有什么崩溃,死和任何人想象的都不同,而且更幸运。愿痛苦永伴你我,精神在溃败中永恒。”   “斯摩尔!”   “在。”惨白青年斯摩尔躬身待令。   老人稳稳站在窗前,挥指着整个世界,意气风发道:“看,我们即将成功,在接受冷翡翠祝福的身体崩溃之前,我们需要你的灵魂和力量。去吧,让克罗索的仆人发挥更大的力量,让天使的茧在共鸣中爆发,让大地染上神圣的血的色彩,让最后的痛苦与悲哀成为最后的颂歌。天宇家年轻魔女的处女之血将成为最优秀的祭品,堕落的城市在新生中崩溃。当时间不复存在的时刻,将迎来人类最完美的进化,逝去的美好……我们祈求它们的归来!去吧!以冷翡翠之仆的身份,展现你的力量!”   “遵命,My Master!”   Master,对主人的最至高无上的称呼,代表着绝对的服从。最早沿用自欧洲古世纪的伟大君王亚历山大对战神的称谓,在他将铁蹄踏入亚洲边境后,这个外来词便迅速流传于整个大陆。   将灵魂献给恶魔而得到巫师的强大法力的斯摩尔眼中闪过诡艳的色彩,带着噬血的笑容融进铁壁。   “我们都是放弃名字的尊严,失去灵魂者,无论游戏的始末,都只追求痛苦的快感。不会上天堂的啊!”老人福山自虐地笑了起来,眼神变得疯狂而单纯。   “只有充满痛苦的地狱才是我的归宿。”从他的袖子里滑落椭圆的项链坠子,坠子里嵌着端坐华贵椅子的少女。福山看着那少女,露出平和而哀伤的神情。“不是吗?姐姐……”   北区的战火正浓,全身武装,手提贵金属合金制造的防护盾的防暴大队一拥而上,用高压电棒与怪物们交战,比较起小型火力的手枪,这种肉搏反而更有效。不过所谓有效也是相对的,对于拥有力大无穷的坚韧肉体的怪物们来说,即使对手全身钢甲,也不足以挡住它们的拳头和牙齿,被打中的队员们哀嚎着飞了出去,胸甲像盛水的脸盆凹了一片,受到剧烈撞击的内脏如烧开了的水一般翻腾,这些人好半天无法爬起来。   警察们开枪掩护,虽然瞄准的是怪物的眼睛,不过敌人可不是固定不动的靶子,因为担心那些肉搏中的自己人,反而更加束手束脚。   而各种拥有翼翅的怪物则飞到空中落井下石,把石头、废车和尸体往下扔,人群惊叫着左右躲闪,然后被乘虚而入的其它怪物撕成两半。   “呃呀!你们这些怪物,去死,去死!”   矮小的警察口吐白沫,歇斯底里地扣动扳机,在他的身后,一名七、八岁的女孩失神地瘫软在地上。驴头人身怪用手拨去子弹,挥起三叉戟刺了过去,那警察冲上前,将穿透身躯的三叉戟紧紧握住。驴头人身怪怒吼一声,将矮小的男人挑起,再次挥下的时候,锋利的刀刃将警察和失神的女孩一同切成了两半。   血和内脏洒在不远处的其他警察身上,再彪悍的人也无法视若无睹。   “该死,该死……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不少人哭泣着,为了身后更多的无辜的市民而战斗。   即使,他们本身也没有死去的理由。   防线持续缩小,安全部长苍白着脸,忍住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手舞足蹈地爬到警车顶上,用电子扩音器慷慨激昂地演说。他的身周围了四五个挺着狙击步枪,面色铁青的卫士。   “……为了所爱的人,为了爱我们的人,我们只有战斗,用自己鲜血涂满这个城市!这是我们的城市,我们的市民,我们的使命。让畏怯和恐惧来得更猛烈吧,用以锤炼热血、正义、神圣与坚忍,我们的生命即使消亡,灵魂也会不朽。把尸骨带走,将希望留下,这是我们的城市,在这里,我们战无不胜!”   “战无不胜!”“战无不胜!”“战无不胜!”   巨雷刮过天空,电舌吞吐,悲苍的紫色与壮丽的血焰交相辉映。数百防暴队员们哭着,喊着,扔下沉重的盾牌扑上怪物的身子,随后跟上的同僚用三叉戟将他们和怪物一同刺穿。   妈的怪物,即使,即使死神,怜悯你,我,也要,带着你,堕入地狱!”断断续续,人们笑了,比哭还难看,最后一口血和着痰吐到怪物的脸上。   大地在轰鸣,裂开的深渊吐出火舌,将警车卷入血盆大口。安全部长跳出车顶,拣起地上不知经手了多少名尸体的重机枪,枪口和人口都在怒嚎,愤怒的子弹一片又一片朝天上的怪物射去。黑色与红色,一堆说不清是血还是尘埃的东西涂了满脸,帽子早已不知葬身何处,蓬乱的头发火光中发出耀眼的金黄。   蝙蝠翅膀的怪物越集越多,密密麻麻,层层迭迭遮住了他的天空,地上乒乒乓乓掉落最后一串弹壳,枪口烫得惹火,猛烈空转。   “来啊!来杀我啊!”被包围的安全部长高举着开山用的炸药,挑开了打火机。   怪物们凝视着他,突然齐齐朝东方望去。一枚炮弹穿过怪物的身体,在安全部长的头顶炸开,安全部长被风压扫出六米远,几乎昏厥。半清醒中,他抬头顺着怪物的天空望去,先前那群包围住自己的蝙蝠怪物陡然变成灰,白灰色的尘沫如同瀑布奔流而下,浩浩荡荡。在灰烬中,弹头闪烁着银亮的光泽。   军队从东方整齐有序开了进来,步兵们戴着熟悉的紫色扁帽,怪物们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七零八散,战局一下子扭转过来。   所有人呆滞了,突然有人叫起来:“是驻市军队,紫扁帽!他们没有遗弃我们,没有遗弃我们……”喊着喊着,泪水无法抑止,却无法哭出声音。怎会欢喜呢?身边都是死去的同伴,尸体清理出来的时候堆成了小山。   如同平地炸开了一声雷,其他人也一个接一个互拥着痛哭起来。   军队驱赶着怪物们,纹上军队最高指挥标志“紫色絮球花”的直升机飞过摩天大楼,像巨鹰一般在天空盘旋,最后缓缓落在安全部长身边。   舱门打开,硬气逼人的军人指挥官走下来,身后跟着身穿黑色西服的福山权太郎。   安全部长猛地爬起来,神情严肃,并腿敬礼。指挥官也以同样严谨的姿势回礼,然后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我们来晚了。”   “只要在城市完全陷落之前赶到,就是及时!”   两人相视一笑,指挥官一挥手,喝道:“一级警戒,警察和防暴队收队!”   安全部长捡起电子扩音器重复了一遍,在场还存活的人们失声哭笑,陆续朝内部居民区走去。指挥官再次表示歉意。   “其实为了切实解决这次的事件,我们在福山牧师的指导下研制了专门对付怪物们的弹头,因此才来晚了。”   “福山牧师?”安全部长与指挥官并肩走着,不经意看了一下走在指挥官左边的西装老人。   “是的!我来介绍一下。”指挥官缓了一步,注视着老人道:“这位是福山先生,英国王立国教骑士团的牧师,与怪物对战的专家。”   安全部长与福山握着手,指挥官又道:“这次福山牧师正好来市里旅游,托他的福,总算弄清了事件的起因。”   “哦?原来英国也有类似的事件吗?”   “当然,在下奉女王之令秘密成立了国教骑士团,目的就在于这种非人力事件的防范。”福山温和地笑着,却别有一股领导者的威严。   “那么我市……”   “死灰复燃。”   “嗯?能否解释清楚一些?”安全部长露出凝重的神色。   “末日真理教又死灰复燃了,起先还在英国,不过没想到那么快就蔓延到了这边。我名义上是来翼中市度假,实际上是暗中监视他们的行动,没想到还是慢了一步。”   安全部长皱起眉头,回溯着福山口中似曾相识的名词,突然倒吸一口凉气。   “你是说很久以前就被剿灭的那个邪教?”   “是的!”福山低沉着声音:“虽然在柏先生的协助下,《末日真理圣书》已经缴获,不过魔女仍然发动了召唤魔法阵。”   柏先生就是军队指挥官柏嵩,方脸浓眉,年仅四十,参加过国际义援军,累积军功成为上校。两年前接任驻扎翼中市。   “魔女是……”   “盛唐的大小姐,芙·优庞德拉·天宇!”   “怎,怎么可能!”安全部长失声叫道。   “事实总是出人意料,不过这次是我的疏忽。天宇家既然冠有优庞德拉之名,应该就是流亡至英国的魔女后裔的子孙。”   对安全部长震惊的表情似乎很满意,福山接着道:“《末日真理圣书》只有在魔女和她们的后裔手中才能发挥力量。我开始时因为盛唐大小姐的年幼而忽略了她的本性和力量,结果造成如此悲剧,我心实在惶恐。其后看到原本被卷入翼中大剧场的她竟然出现在城市中,这才醒悟过来,唉……”   “盛唐大小姐……她,她在市里?”   “是的!”柏嵩接话道:“您知道,那六座建筑物是除了另一次次元的怪物,其他生命无法出入的。”   “当然,联系异界,心底邪恶的魔女自然能自由出入。”   “可恶!几乎被骗了!”安全部长开始咬牙切齿起来。“就因为她,死了那么多兄弟,怎能就这样算了。”   “没错!为了讨还死去的人的公道,为了解除这个城市的魔法阵,也是为了这个我们所挚爱的世界,我们要将她依照历代魔女的方法处以死刑!”   狂热与自信在福山眼眸中一闪而逝,当然没被安全部长看到。他的语气是如此真挚,因为他在某点上,的确是热爱着这个世界,即使是当作游戏,为了切断命运女神对人类未来的操控,为了让人类远离神魔的控制而进化,他不惜放弃灵魂,以痛苦为伴。   这种扭曲的诚挚在“舍身取义”的滤网的过滤下变得澄清,很快就令所有存活的人深信不疑:只有烧死芙·优庞德拉·天宇,用以做为祭祀神明的供品,才能平息恶魔的愤怒。   这一刻,无数人的愤怒在北区熊熊燃烧起来。      除魔一行五人还在街道上奔驰,虽然每个人都面无表情,不过心底却不像表面那么安稳。   “那卑劣的倭国人,下次见面一定不会放过他!”戚对因为自己面对斯摩尔时的恐惧导致错失将福山刺于刀下的机会而懊悔不已。   “嗯……其实福山并不是倭国人。”   左冶先生的话令戚、芙和保安队长三人十分意外。   “福山权太郎,恕我孤陋寡闻,似乎还没其他哪个国家会这么取名的。”   左冶先生解释道:“福山是州国人,年青的时候还是开关的激进派成员,原名叫袁福山。福山权太郎这个名字,大概是放弃了自己原名后起的吧,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倭国的名字,但我敢肯定,他从来就未曾喜欢过倭国。那家伙的性格又烈又直,讨厌的一定永远不会喜欢。”   “……哼,如果讨厌的话又为何要用这种名字,把痛苦当作快乐吗?那个变态的自虐狂!算了,不过这样也蛮适合他,这种人只配堕入痛苦的地狱。”   “还,还有多久才到?”浓重的喘气声夹杂在话声中。   四叶紧紧抓住心脏,脸色苍白。自从刚才那声落雷开始,身体就出现过敏的反应,心脏剧烈跳动,仿佛下一刻就要崩溃。   芙焦急地用手帕抹去他额头的冷汗。   “你怎么了?要坚持住啊!”   “嗯……啊……”   四叶无力地拂开芙的手,十分勉强地露出僵硬笑容。   “我没事,但是我担心时梦……似乎出事了。”   “四叶少爷,请您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体,时梦小姐说过的话一定不会……”   “我知道,左冶先生,我没事的,不过请再开快一点?”四叶打断了左冶先生的话。   “……明白了,请大家坐稳,我们抄近路过去。”   左冶先生收回注视后视镜的视线,正要拐道,四周突然影影幢幢冒出许多人头,一下子就将轿车围在中心。前方是一堵人群和坦克筑起的围墙。   眼看就要撞上去,他猛地扭过方向盘,踩实刹车。   巨大的惯性让车中众人东倒西歪,撞到前方的椅背上。车子横着打了几个转,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停下来?”保安队长缓过气来直抱怨。   窗外有身影在晃动,“碰”地敲碎了车门玻璃。一行人抬手挡住飞溅的玻璃,眯着眼睛望去,只见警察们手持手枪包围了车子。   一行五人一头雾水,惘惘举起手开启车门走了出去。转头四顾,市民、警察、军人围满四周,冰冷与恶毒的视线编织成一张巨大无比的刃网。耀目的灯光集中在他们身上。   “紫,紫扁帽!这群怪物!”芙适应了光线,看清军人们的军帽,失声叫了出来:“怎么回事?大家都被控制了吗?”   一颗石头砸了进来,正中芙的身体,芙怔住了。接着第二颗,第三颗……石头如雨,让娇小的身体无从躲藏。一行人赶紧将芙围在中心,茫然无措。   石头是市民们扔来的,面无表情的脸上,眼眸们燃烧起愤恨的烈焰。   “魔女!砸死你这个魔女!”不知是谁喊出了这一声。   “魔女!砸死她!为了所有死去的人们!处死她!处死她!”   无数的声音此起彼伏,逐渐汇成怒火的洪流。   “处死魔女!处死魔女!处死魔女!处死魔女!”声音四面八方传来,如同千世万代的诅咒,穿越了历史的风尘,在这一刻凝聚。   一行人脸色同样的惨淡,四叶剧烈地喘息。   “不,不要叫了!”芙无助地瘫软在地上,杀气与憎恨如怒涛排壑,将自己瞬间湮没。“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穿着上校军服的指挥官从前方的军队中踱了出来,站在五人面前,如同国王的宣判员般,拿出黄稠布制成的赦令,冷然宣读。   “鉴于魔女芙·优庞德拉·天宇堕落邪异,罪恶滔天,为祭慰因此逝去的无辜的人民与世界之平和安定,特:处以火刑,以祭天灵。目睹天宇家为世界之贡献,缓刑八小时!”   人群中爆出欢呼,充满了即将迎接胜利的喜悦。   芙彻底呆滞了,似乎听见了头脑里有根弦崩坏的声音。   “魔女……火刑?”   “你,你们别欺人太甚!”一只手的石膏还没解下的保安队长跨出来,张开没有受伤的手拦在芙的身前吼道:“你们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芙小姐是魔女?这场灾难又不是她造成的,你们的心都被狗啃了吗?竟然迁怒于无辜的人!作为天宇家第一百三十八任保安队长,即使敌人是整个世界,也要维持天宇家的尊严!看看那些紫扁帽,他们……”   不远方的楼顶,亮芒就闪了一下,响亮的枪声打断了他的话,清脆回荡在寥寂的夜空。   他的身体软绵绵倒下,缓缓地,凝聚着无法言谕的某种力量。眼瞳在一霎那扩散开去,还留着天空、大地和人群的残影。这个男子就这么一言未尽,大张着嘴朝身侧倒了下去。   “碰!碰!碰碰!”几乎分不清前后的枪声再次响起……   子弹相继击中身体,保安队长却没有痛觉,没有叫声,令人窒息的死寂在这一瞬间席卷了整个城市。   还带着余温的尸体倒在芙的怀中,芙惊愕地捂住嘴,眼瞳一散。   “队……队长!”   悲凄的声音划破浑浊的夜空。   “报告,逆贼已经处决。”这是在指挥官的话机里传出的声音,清晰地回响在每个人的耳边。   “哼,终于堕入地狱了。”人群中一位男子开了香槟,朝身边人一敬,灌了下去。   指挥官一挥手:“带走!”   从军队中陆续跑出几个紫扁帽,挺了挺枪,就朝芙走去。   四叶垂着头,身体不住颤抖,他觉得眼睛热得发疼,心脏也被抽紧了似的,那剧烈的跳动仿佛不再紧要了。几分钟前还活生生的同伴,现在就躺在眼前,没死在怪物手中,却死在同为人类的手中。   “不值得,太不值得了……”他猛然一瞪:“滚开!”   不知道从那里涌起的力量,整个世界一片血红。四叶双手将身边的轿车高高举起,风从身周卷起,愈来愈烈,刮得人们的衣衫哗然大作。他就像神话里的泰坦巨人,咀嚼着悲哀的怒火,挺立于天地之间。   “我,四叶·律·克罗索,在此与这个世界宣战,愿命运之神保佑!”   人群中发出恐惧的呻吟。   “怪,怪物!”   轿车朝指挥官砸去,指挥官惶急地朝旁边滚开。趁这个时机,四叶用手刀割下保安队长的头颅,将芙背在背上,挟起左冶先生和戚,几下起落便冲进人群。人们被撞得东倒西歪,四叶踩着树枝,脚下如同有吸盘一般,朝摩天大楼楼顶攀越。   这个变故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四叶的动作敏捷得犹如猎豹。反应过来的军人连忙开枪,但此时四叶已经翻上了高耸的顶楼。   红色的目光如血,没有愤恨,只剩下冷漠,四叶的视线如同冷冷的丝线,将脚下的所有人群军队穿了个剔透。人们心底升起粘稠的莫名寒意,在整个身体和脑子里泛起一阵又一阵的涟漪。   那红瞳,那身黑色中山服,就在互相瞪视中悄然隐去。   “妈妈?”小女孩扯着女人的衣服。   “恶,恶魔!那家伙是恶魔!他会来复仇的,一定会的……”话声崩溃下去。   在人群无语相对时,妇女将小女孩搂在怀中,身体猛烈颤抖,头埋在女儿肩膀里,深深的,黯黯的,似乎看到毁灭的未来……   第七章 巫之月,妖之色      云破风动,橘红的半月在云浪上滑行,弦月的巫力在都市的夜晚张弛。   公共墓地冷冷清清,弥漫一股沉重的檀香,阴影笼罩下,方砖石碑耸成一片。在其中一座朴素的墓碑下立有四人,都闭目合十,诚挚祷告。墓脚没有花,只冉冉升起几缕轻烟,被风一扫,便丝丝漾开。   “挚友斐严之墓”   墓碑上的碑文只有这样简陋的几句,刻痕苍劲,入石三分,却明显没有经过刻意雕琢。   拜祭的四人是三男一女,有年轻的,有中年的,也有将近暮年的老人。他们脸上带着悲戚、凝重与其它的某种想法。   一身纯黑色中山服,头发严谨地后疏的青年率先站了起来,背起身边伫立着一座三米高的大铁箱。铁箱在他身上似乎失去了重量,稳稳当当地辉映月光,泛起坚硬的色泽。   “左冶先生,将弹药库的地址给我。”   名叫藤左冶的管家,侍奉时家的老人缓缓睁开眼睛,却没有转头,更没有回话。他不敢看青年的眼睛,因为从那眸子里流露的情感拥有无比动摇人心的力量。   “与整个城市为敌,你会死的!”那名少女的声音颤抖。   然而青年无动于衷。   “就是会死也要去。我只是要进入基地而已,他们不会让那些市民接近那片地方。”   “不行,你不能去!那里的都是怪物,你只靠自己能做些什么?”   “我必须去,到了那个时候自然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   “你想成为救世主吗?你以为就凭你的力量可以与一个怪物的军队战斗?”   “救世主?我从来没有在意过这样的东西。”青年的抚摸着墓碑,手和嘴唇开始抖动:“我不想成为什么了不起的人,不想开创什么事业,不想为这个世界做什么贡献,向来就胸无大志,只想平平凡凡地过日子。尽自己的努力读好书,毕业后到个小公司谋个职位,等到退休年老的时候就回到乡下看着晚霞渡过余生,知道吗?这就是我的梦想啊。就是这么渺小的梦想也要被那些人破坏,朋友被杀害,自己喜欢的人陷入危险的困境。他们想要人类进化也好,想要自己成为神也好,我都不在意。就是这样我,竟然被人随意玩弄股掌之间,我很生气……很生气,很生气!怎能就这么算了,不会让那些家伙称心如意的……绝对不会!”   他紧紧握着拳头,几乎将手心戳出血来。少女的眼光黯淡下来,默默将青年的手扳开。佩刀的中年警察缓缓站起来,从口袋摸出折叠警帽戴上。   “死了那么多同伴,怎能就这么算了。”   “那也应该算上我。”少女叫到:“我是天宇家的少主,属下的死责无旁贷。”   “芙小姐……”中年警察爱怜地看着她:“你只能和左冶先生一起找个地点躲得好好的,不要让城里的人找到。你和我们在一起又能做什么呢?不要成为我们的累赘。”   “我……我是……”   芙无话可说,掩面哭泣起来。   “戚先生,难道你放心就让芙和左冶先生自己呆着吗?现在这个时候,芙太危险了。”   戚面露难色,青年说的不错,被冠上“魔女”罪名的芙可是没什么战力的女子。   “四叶少爷……还是等等时梦小姐吧。”左冶先生戚戚劝道。   “时梦……”   四叶仰头望着远方,神属宫殿虚无缥缈,时隐时现。他的脑后仿佛灼烧起来,一个小小的魔法阵浮现淡蓝的萤光,即使是浓密的头发也遮挡不住。   “这,这是……”看到这副光景的三人目瞪口呆。   “呜……”四叶痛苦地捂住后脑,感到一种危机感浸透了所有的神经,力量逐渐增强的同时,明显感觉到自身生命的迅速流失。   “你们都看到了吧。我已经不能算是人了,和斯摩尔那家伙一样,是被某种意志所眷养的仆人。只要那个意志处于绝对危险的状况,我们的力量和生命就会受到影响。”   等灼烧感再度弱下去,四叶朝左冶先生伸出手。   “就在这里说再见吧,告诉我弹药库在哪,我要去救时梦。”   左冶先生叹了一口气,将一副铜钥匙放在四叶手中。   “鼹鼠街134号,博物馆的地下室里,要从大厅中心展馆的楼梯下去才能到达。密码是时梦小姐的生日与四叶少爷的生日。”   “戚,你同四叶一道。”   “可是,小姐您……”戚面露忧色。   “不必费心了,我和左冶先生在一起,会有办法的。”芙断然道。   左冶先生也笑道:“我虽然老了,但还没到不中用的地步,时家在翼中市有十分隐蔽的避难所,我和芙小姐会在那里等你们的好消息。”   四叶点点头,收起钥匙往墓地外走去。   “戚先生,我们走吧。”   “好的,四叶少爷。芙小姐,请千万保重。”   戚毕恭毕敬地鞠躬,便追上四叶。   芙在身后死命地招手,叫道:“你们一定要回来啊!”   出了墓地,夜色又比刚才的浓了,阴沉沉的压得透不过气,似乎就要卷起风暴。   街道空荡,铁皮垃圾箱在风中咿呀咿呀地摇摆,完好无损的汽车是没有,不过能够开动的却不少,但是两人没有上车。   “失礼了,不过这样比较好。”四叶径自将戚挟在右肋下。   戚没有反抗,任由四叶带着在树木、围墙、楼顶和灯架上腾跃攀爬。一道影子就如同夜里的幽灵,敏捷而肆无忌惮地奔驰在城市空间里,起落间恍如轻烟,没有任何能够阻挡的障碍。速度快得惊人,在月光下普通人的肉眼根本无法看清。   两人很快就到了鼹鼠街头的那座立交桥下,不久前被左冶先生驾车碾过的血迹还长长拖在地上,凝结成微微显黑的暗红色。那袋保安队员的肉骨被怪物踢散了一地。   现在才是关键时刻,四叶放下戚,两人像老鼠般窜到立交桥底柱的阴影里。朝外看去,天上地下都是成群结队的蝙蝠翼怪物。   怪物被紫扁帽约束在这个无人区域,通过这道防线,后方就是翼中军事基地。不过到那个地方之前,先得去博物馆的隐秘弹药库补充装备。   “这么多,真令人头疼。”戚啧啧地咂嘴。   “哼。”四叶冷笑,取出黑色长枪,躬起身子,像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   戚抽出长刀,刀柄与刀鞘相接,便成了一种矛不像矛,刀不像刀的兵器,这才是戚家刀的本来面目。   这种刀是由州国明朝抗倭大将戚继光根据沧州苗刀所改造,其时倭寇入侵,危害沿海一带的村落城镇,朝中派将领抗击,却屡屡挫败于敌人从远东购进的精良火器和锋利坚韧的长刀下。倭寇擅海战和马战,尤其是那种单一却凶猛的招式在配合特有的太刀后,更能发挥巨大的威力。当时抗倭军队多配枪矛,一旦将士们陷入近身战,敌人的太刀往往将人带矛砍成两断,挡者披靡。为了在接近战中能于敌人抗衡,明朝大将戚继光便将收缴的太刀配给士兵们,后来经过沧州时见到当地的苗刀,惊叹于其做工精良与强韧,便多加改进,称为戚家刀。戚家军上下每人都配有一把戚家刀,连人带马一刀两断,不多时便战功累累,令倭寇闻风丧胆。   戚便为戚继光的后裔,戚家一脉单传,对倭国人的憎恨从先代就刻进了骨子里。戚手中的这把名为“秋水”的祖传宝刃更是饱吸倭寇之血,杀气极重,配以代代相传的固本培元的养气之道,即便是钢铁魔怪都能劈杀。   四叶没有炼过气,甚而连搏击之道也才跟左冶夫妇学了一个月,但他的身体里有三分之一的天使封印,无论肉体还是神经的强度都要高人一等。   敌人虽多,但不是平凡人的两者无所畏惧。   “如何?”戚紧了紧手中刃。   四叶深吸一口气,目吐精芒。   “上!”      两道身影如同绞肉机冲进怪物群中。血肉飞溅,怪物初遭偷袭,还没反应过来的立刻尸首分离。四叶轮起枪风,利用非人的弹跳力飞跃空中,左右一扫,蝙蝠怪物便碎的碎,落的落,稀里哗啦掉了下来,还活着的立刻就被戚一刀分尸。   骚动的波纹迅速超远方荡漾开去,一批又一批的怪物撞破街道两旁的墙壁,从楼顶和纷繁的岔道围了上来,将两人紧紧圈在当中。   四叶和戚力身奋战,如同一把匕首狠狠朝外扎去。虽然迟缓,但还是慢慢往博物馆的方向推进。   “太慢了,不要和它们纠缠!”   戚砍翻一只吸血蝙蝠,一道劲风直扑脑后,他就地打了个滚,双头狼的利爪险险切断丝缕头发。驴头人身怪又紧扑上来,吐着唾液,脸盆大的拳头带起霍霍拳风。   四叶被吊在空中,他的长枪被蝙蝠咬住,动弹不得。其它的怪物又缠了上来,他将背上的炮匣一甩,敲得驴头人身怪眼冒金星,昏摔落地,便松开长枪,双手抓主蝙蝠的双翼一撕,那翅膀便如同破布般裂成两半。   被活生生撕碎的蝙蝠的血洒了满天,四叶抄回长枪落回地面,正好将那只攻击戚的驴头人身怪压了正着。   一上一下的两人终于背对背靠在一起,戚开始喘气,四叶全身汗血纠结,将全身涂了个红。   “不行,再这样下去永远到不了博物馆。”四叶压住声音道。   “抄近路?”   “对!我来开路,你断后!”   两人劈开再次围上的敌人,颇有默契地交换位置。四叶在前,戚背对背地挡开敌人的攻击,紧跟着后退。两人的队伍在怪物持续不断的进攻下显得后势不足,不过他们总算钻进了只允许一人通过的街边甬道。   不再像先前那般四周都是敌人,只用顾着自己的前方和头顶,戚终于能稍微歇息,调整內息。不过好景不长,还不到一分钟,甬道头尾便聚集了更多的怪物,如同一堵庞大无比的巨墙,连天空也盖住了。   这下可算是甏里捉鳖,得不偿失。   “你不是说抄近道吗?”   戚唉声叹气,一口气抖出三道刀花,将头顶和前方的怪物切成六片。   “是啊,不过现在才开始!”   四叶像街边卖串烧的小贩那般一枪将前方的驴头人身怪们刺了个透,然后高高甩了出去。右脚一跺,挖出大片的石块如天女散花踢了出去。紧接着身体朝右边墙壁一撞,阻了一下便钻了进去,只留下一道人形的空洞。   戚惊诧而兴奋地吹了声口哨,紧跟着也进了隔壁楼房。   这里是一栋大厦,两人快步往楼上爬,身后就是如潮如浪的怪物们,不时还有蝙蝠怪撞破楼层的玻璃袭击进来,或是插在四叶和戚之间,或是拦住了四叶的去路。不过它们立刻就在四叶的怪力和戚的功夫下被三振出局,丝毫不能阻挡片刻。   片刻后,天台已近在眼前,网眼铁门让幼儿臂粗的铁链锁着,被震得哐哐直响。整个大厦如万马奔腾而过,狼藉一片不说,无数的脚踏在地上,强烈的震动让人感觉随时就要倒塌。   四叶一马当先,黑色长枪被举在头顶上旋成模糊一圈,然后像电影里的绝世高手那样作势一劈,将铁门一枪两断。戚二马紧追其后,左右一挑,削断转阀,将被四叶撞得扭曲的两半铁门朝后踢去。   怪物大军一拥而上,将铁门踩得粉碎。   两人靠在围栏上停了下来,面前是怒奔而至的怪物,朝身下望去,一片黑影拦腰截在大厦上半。   劲风呼啸,四叶回忆起一个月前似乎也是这副光景,不禁有些怀念。只是当时无论怪物还是己方都是只有一人,如今怪物成群,己方只有区区两个,不仅战力上不成比例,就连数量也是天差地别。   “呼,呼,呼……你带的什么路?现在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了。”   戚精疲力尽瘫软在围栏上,身上的警察制服已经失去了原来的色彩。看着蜂拥而至的怪物群,他的脸色坏透了,像还没长成的西红柿。   四叶朝前下方眺望,博物馆那巨大的女神雕像隐隐耸立,虽然不清楚那是什么神诋,不过这没有什么关系。   “总算有坐标了。”   “什么?”戚驻着刀,无视逼近的怪物们。   驴头人身怪不再冲了,带头五只一步步地沉沉靠上来,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碎裂的印子。妖娆的月色下,似有无形的魔力给那三叉戟染上死亡的色彩。   “嗷……”唾沫从驴头嘴角边滴下,叭嗒叭嗒。   “啧,要飞了,怕的话就闭上眼睛。”   “呃?呃!”   戚只觉天地翻转,还没对四叶的话做出反应就又被扛在肩上。四叶变魔术般从怀里拉出一叠帆布,跳上护栏迎风抖开。   哗啦哗啦,帆布展开,成三角形,前端有把手,后端有一双沉重的搭脚。   “喂……喂!四叶少爷,你想做什么?”戚不住地吞唾液。   如果如他所想,那真是太疯狂了,但心中又有一丝兴奋,毕竟目前已经没了退路。   “哼,幸好我早有准备,你们还想在这里堵住我?别做梦了!”   四叶扣上搭脚,回头冷冷嘲讽,险恶的笑容让怪物怒火朝天。   那五只驴头人身怪猛地扑上来,原本伸手可及在就要触摸到对方时突然拉长。四叶就在那么一眨眼间朝楼外跳了出去,三角帆布鼓起,身体倾斜着迎风而立。   呼!除魔二人组往博物馆的方向滑翔落去,在怪物们一怔神间,已在几丈开外。   怪物们呼啸一声,能飞的紧跟着追去。   两只队伍一前一后,前方只有一个黑点,后方的却如同全军出动的蜂群,景象壮观无比。风卷残云,勾月如血,博物馆顶部的女神像恍若迎接胜利者投怀送抱,遥遥张着双臂。   “命运之神佑我!”   分不清彼此的疯狂叫喊中,博物馆的彩绘玻璃迅速清晰。四叶的眼睛变成红宝石色,松开脚蹬,卷曲着身子,在与玻璃窗接吻的一刹那双脚踢出,玻璃飞溅中,身体怦然落地,翻下了楼梯。   片刻后,无数怪物团团围住了博物馆。   “快!中央展厅的楼梯!”   四叶迅速跳起来,像个没事的人般化成一阵风翻出楼梯,笔直落到十多米的第一层。戚扒在扶手上朝下望去,喃喃苦笑。   “怪物,不是人!”   他可不敢学四叶就那样直接跳下去,中途将刀插入墙壁,缓了缓身体,等到落地时,四叶已经起跑了。   四叶的速度在危机重重的时刻完全爆发出来,达到时速六十公里,像一只勇猛的猎豹冲进展厅,跑下楼梯。当戚赶到时,他已经找到密室入口,开了密码锁。   “啊哈哈哈,终于到了,终于到了!”四叶一脚踢开沉重的铁门。   眼前豁然开朗,虽然这间密室只是普通起居室大小,不过此时的心情与逃亡时已经大不相同。   “真不错!”   戚收起刃矛“秋水”,四处打量着琳琅满目的武器架。   “戚先生,动作快点,正门走不通了,我们要从这里的后门出去,直接避开那些怪物。”四叶没有忘记左冶先生万分嘱咐的能够直通基地门前的地下通道。   他只要了自身特制榴弹长炮的两种专用炮弹。炮匣就不要了,将长枪背上,给长炮上弹后,剩余的装进一军用背包背好。   “我只要这家伙就行。”戚扬了扬加长的狙击步枪,他同样背了一包子弹。   四叶扛起长炮,开启了后门,一招手,抢身隐了进去。   “让身后的那些怪物们吃屎吧,我们走!”   戚沉稳一笑,压下警帽帽檐,一扫先前阴霾的心情,豪情壮志地紧跟着闪了进去。      围在身时梦边的黑炎激烈地跳动,黑炎之球像被一只强有力的无形巨手捏弄,在扭曲,在鼓动,变成各种形状。   空间嗡鸣一声,从弱到强增幅开来,将近撕裂。   “主人的心血,怎能就这么让你逃脱!”   快要裂开的黑炎之球猛然喷发,高高的火柱朝天升起,火焰如同沾稠的胶汁铺洒散开,将黑球再度裹住。更加深厚的黑色一层又一层叠起来,扭曲逐渐减小,空间开始恢复正常。   人形从黑炎球壁上影现出来,裹着长长的斗篷,身材高瘦。他剧烈地喘息着,丝毫不在意球内女孩讽虐的目光。   “以我斯摩尔之名,为了这个世界,绝对,绝对……咳!”他呛出一口血。   斯摩尔抹去嘴角的血沫,敞胸展手,仰头望向无穷无尽的辽远空间,喃喃祈祷。   领域空间里升起数不清的或勾或圆的血色之月。千万年间徘徊往返在每个世代的血月穿越时空,在他身上投下妖冶的清辉。血月也称巫月,月之巫力蓄积在斯摩尔身上。   斯摩尔的身体砰然胀大,如充足气的皮球,四肢和头颅只剩下模糊一点。   斯摩尔的球形身体裂开一张大嘴,一口将封印克罗索的黑炎球吞了下去,然后便如泄了气一般,迅速恢复成原状。   他捂着肚皮,五官扭曲,张口吐出一团腥黑的污秽之物。   斯摩尔的身体在淡化,最后彻底消失在这个空间里。   翼中市南区,所有市民们被集中起来,四周有军队在看守,与其说是保护市民们远离怪物的袭击,不如说是在进行彻头彻尾的监视。不过此时人心惶惶,谁都不能清楚分辨这两者的异同性。   安全部长站在战车上,看着福山牧师指挥军人们熟练地用一种据说是巫师炼制的红色涂料绘制庞大的魔法阵。魔法阵中的人们背靠背,肩并肩挨在一起,欣喜中酿制着郁闷的气氛。   他对于军队能找到这么一个好牧师,而且能迅速解决目前的生命威胁,是十分感激的。况且指挥官也说了,会在批审会议上为自己作保,这样无疑是在摇摇欲坠的交椅上打了根坚硬的铁脚。总算是稳稳当当了。   望向其它那些愁眉苦脸的部长们,心底有些幸灾乐祸。   就算那圈起众人的魔法阵让他想起二战时期充满血腥的集中营,还是掩盖不住弯起的眉毛和眼缝。   “阁下,能否借点时间?”   指挥官,不,应该是为自己的位置加固的好心工匠,朝这边走来。安全部长哈着脸迎了上去。   “请不要这么称呼,鄙人还是待罪的人民犯人,阁下这个尊贵的词语实在禁受不起。”   “哈哈,阁下太谦虚了,这件事情并不完全是您的过失。您如此为人民鞠躬尽瘁,不惜生命,如此可歌可泣的精神实在是令人敬佩,中央政府能够招揽这样的人才,是我国的大幸啊!这个位置都有些委屈您了,一定要提拔,一定要提拔!”   “啊,这个,这个……为人民服务是我的义务。”   言下之意,自然是不求升功,只求保全,安全部长的确是这种想法,如果就这样坐上更高层的位置,即使没有可畏人言,自己的心也不会安稳的。   “真是令人敬佩啊,这种不求回报的抱负。”   指挥官亲昵地拍着安全部长的肩膀,领他拐进了一条甬道。   人声隐隐稀落,回头只见军队的尾巴,寥寥几人。始终不适应大片阴影的地方,安全部长显得有些焦躁不安。   “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情?”   “啊,是这样的,为了发动那魔法阵,我们需要一个为国为民,心坚体健的干部做引子。”   “引子?到底是?”虽然带有疑惑,但语气里还是有着被奉承的窃喜。   一只手突然从他的背后穿了出来,安全部长只觉晕眩中万分痛楚,他想低头看清楚造成这种痛觉的东西,但他的视线迅速变得模糊,最后的意识很快就完全消失。身后紫扁帽将手收回,那僵硬的躯体笔直朝墙壁边倒下。   “多谢您的贡献了,阁下,您的英姿将永远印在我们心底。等再次睁开眼睛时,大概就是新世界了,到时再负荆请罪。”   指挥官将那心脏放入贴满符咒的玻璃容器里,对尸体恭谨鞠躬。   这一幕传过百米的距离,映入爬在高楼上的两人眼中。   一老一少,一男一女,正是左冶先生和芙。   “天啊,他们到底想做什么……”芙放下望远镜呐呐自语。   “大概是要举行祭祀吧,要以特殊的人的心脏做引子,将这个城市幸存的市民当作祭品,恐怕是不得了的召唤仪式。”   左冶先生对巫术颇有研究,本身也能使出少数且没什么威力的巫术来。曾经用来将律水晶唤醒的就是类似的法术,只是机理不一样,所用的道具也不一样。一般人是使不出那些真正有力量的巫术的,除了贡献出自己灵魂给神魔的人,和那些历代相传的魔女族裔。   左冶先生不是魔女后裔,只是个立场特殊,因而对巫术深入研究的学者。   “如果是祭品越多,法术的力量越大,那么当初将整个城市的市民都献为祭品不是更好吗?”   “当然不是这样。”左冶先生停顿一下,想好了稍微通俗的措辞解释道:“祭品重质不重量,虽然不了解他们的巫术,不过按照机理来说,或许这一群经历了恶魔洗礼还能存活的人要比一大群鱼龙混杂的人要来得质纯。”   “就像未经雕琢的大块原石比不上小块的精钻宝石?”   “对,虽然比喻有些奇怪,但就如小姐所言。”   “我们或许应该去救他们,破坏仪式。”芙艰难地咬着下唇。   左冶先生不同意地摇头。   “我不这么认为,凭我们两人的力量,根本无法在这种情况下做成什么事情。况且我认为那些人被告知的事情或许是正确的。”   “被告知的事情?”   “是的,芙小姐或许真是魔女后裔。”   “这,这不可能!”芙啼笑皆非。   如果自己是魔女后裔,那么家族里肯定有魔女吧,但就她所知,并没有这样的人。   “请相信,我研究过巫术,能感应到您体内尊贵的魔力。虽然还很弱小,但在适当的时候,一定会成长起来。”   “太荒谬了,我家族并没有魔女。”   “魔女不一定要是骑着扫帚,每天都居住在暗不见天日的房间里搅拌魔液。”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会接受的。”   “当然,将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别人并不是一件优雅的行为,作为时家的管家,鄙人不会做出让家族蒙羞的事情。不过退一步来说,芙小姐就算不是魔女后裔,也必定是珍贵的祭品,对于巫师来说,一名气质高雅、思想纯洁的处女是难能可贵的珍品。”   不管是退一步,还是进一步的说法,都注定芙是绝对不能以身涉险了。    “……我明白了,那么我们现在就要像四叶嘱咐的那样,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吗?”   “是的,芙小姐!”   两人相视无语,再继续监视下去也无法行动,只能各自收拾好行装,伙同朝时家的避难所赶去。   “如果我们两人就这样硬冲是到不了基地里面的。”   “戚先生……”   “知道了吗?我去吸引紫扁帽的注意力,你就趁机行动。”   “太危险了!”   “啧,你以为我是为什么拿着这东西?”戚亮出狙击步枪:“有了这玩意,近攻远攻都没问题,等你进了基地,我会立刻逃掉。”   四叶犹豫不决,咬着下唇看向前方。   这里是阴暗的废墟角落,身后就是弹药库的暗道出口,由于出口的设置是只能出不能进,因此这条通道等于废物一般,没有利用价值。藏身在这个地方,视界算是还好,从孔缝望去,军事基地如一头阴暗灰冷的怪兽蹲居着,高达十几米的大闸门紧紧闭合。   一个小队的兵力就驻守在前方,没有坦克战车,就三辆吉普与几十名紫扁帽。不管怎么说,在基地只放置如此少的部队,实在太奇怪了,与其是诱敌深入的作战,还不如说对方有足够的信心,能以这几十名紫扁帽防御任何强大的敌人。   “他们不是人啊!”他们指的自然是那群紫扁帽军人。   拥有强大自愈力和念动力,肉体强度和精神强度无人可及,不清楚是用什么方法培育出的超级战士,即使是只有一个,在空手搏斗时也不弱于体内隐藏着天使的四叶。   曾经与这样的敌人交战过的两人,自然对自己的处境最为清楚不过。加上如果对方还是精英中的精英部队的话……   “正面对抗的胜算太低了,不,根本没有胜算!”戚紧了紧手中的步枪。   他的心与肉体一般绷得紧紧的,即使是隐藏在暗处,也还是不敢放声呼吸。   “如果是只有这里的三分之一,我绝对能够进入基地。”   “所以说,你必须靠我了!”   “……没办法了,就照你说的办。不过,你一定要活着逃掉啊!”   四叶感到难过,这样的说话像是要诀别似的。   “嘿,偶尔做一次无名英雄也不坏。”戚的脸色怪异,不是兴奋也不是恐惧。   他很快就注意到身边同伴的脸色同样也不太好看,那是单一的苍白,身体还在颤抖着,却直觉感到并不是恐惧造成的。   “你……还好吧?”   “嗯,没问题,只是斯摩尔那家伙在叫我了,那家伙,很兴奋啊!”   四叶抱住双臂,努力使强烈的共鸣安静下来,这个样子的他,就如同热寒交迫的病人。   ——呜……很,很强的意念,克罗索就是被这种力量封印的吗?   他直觉能感到造成自己身体不妥的缘由应该就来自时梦,就如同斯摩尔也能感应到魔王冷翡翠的危机一般。   “你,你……”话不成声。   戚看到四叶的眼瞳在红与黑之间交替,古怪的笑容下隐藏着突出的獠牙。   “呕……太兴奋了,果然……”四叶微微干呕起来。“走吧!我会很快就进入基地的,所以你也别,慢吞吞的,找个地方躲好。”   “哼,你不要光说不练就好……就拜托你了!”   戚躬着身子像野猫一般翻上断梁,静悄悄跑了几步,跃进旁边四米远的公寓楼的阶梯里。   公寓楼有七层,在高楼林立的都市中,只能算矮小的一群,不过对于狙击不远的敌人,也已经足够了。   在最后一层,出乎意料地看到三名紫扁帽,那是刚从楼顶天台巡查下来的,恰巧就在戚挨着楼梯窜出来的时候,往下的电梯打开了。   停顿开门的红灯在闪,门打开的一瞬间,戚正好从楼梯出一跃而出。   双方照面,愕然一愣,然后几乎是反射性的动作。   距离太近,三名紫扁帽分从左、上、右上方包抄过来,就在眨眼的一瞬间,已经闪到戚的面前,从军靴里拔出匕首就刺。   戚将步枪扔向上方的家伙,正中匕首前端,接着错步转身,借助前冲的力量大回旋。   左右两边紫扁帽的匕首带起的气劲已经触到他的脖子。   戚的瞳孔猛然收缩,收腹吐气,拔刀斩!   呼——   “秋水”出鞘,撕裂了空气。冰冷冷、晶晶亮的刀刃如一汪冷泉绕身一周,瞬闪即逝。   紫扁帽突然凭空再跃,翻过他的头顶时,匕首同样也滑过戚白皙的颈子。   二段跳,这是超越了人体极限的超高难度动作,呼吸系统、神经系统和强韧肉体的高度协和所营造出的力量在一瞬间爆发出来,使得笨重的人体只借助空气中的尘埃便能跃起。就算同是紫扁帽,也不可能人人都能使用出来。   落地的三名紫扁帽将戚围在中间,紧盯着他,如同一只只受惊的豹子。   所有的攻击和防御在一霎那便完成,戚的思维这时才运作过来。   ——啧,运气太差了,怎能就被堵在这里!   男人单手提刀伫立,左手摸了摸发麻的颈部,疼痛这才缓缓浮出来。冷漠地一瞥手掌,血从细小的缝口流了出来,又热又腥。差一点就被切断了大动脉。   “哼,没时间跟你们蘑菇。尝尝戚家绝艺的厉害!”气势冷森。   喳!清脆细微的一声,三名军人的紫色扁帽分成两半落下来。   紧接着那响声,戚静极而动,身体一晃踏前一步,单刀挟肋撂起,由下而上,斜斜砍向跟前的那名被枪阻住的紫扁帽。那紫扁帽身体朝后顺着刀路翻了起来,双脚岔开,刀身贴着裤缝划过。身后的两名紫扁帽挥匕砍下,银光交叉,中心还是戚的颈部。   翻在空中的紫扁帽突然抖腕,将匕首朝戚的面门射了出去。   没有集中意志的时间,紫扁帽们就无法使用念动力。清楚这一点的戚早就打算速战速决,蹬地跃起,三道匕光贴着皮鞋底交汇。   呛!射出的匕首被另外两把匕首切成两半。   戚踏在断匕上,借力倒起身子,头下脚上如同陀螺一般滴溜溜一转,刀也跟着旋转,如同涡轮的刀叶将三名紫扁帽都卷了进去。   戚家绝艺——斩马头!   斩马头,顾名思义,戚家军的高级士兵在倭寇冲马阵的时候,凌空连人带马一起斩去的招式。敌人在高速前冲的时候,除了立刻跳马,否则根本来不及躲开来自头顶的层层刀刃。   三名紫扁帽不是在冲马的倭寇,更甚者不能称为人类,他们迅速后退,弃匕端枪。   在他们扣动扳机的一瞬间,戚以超出自由落体几倍的速度落地。紫扁帽的眼睛来不及适应突变的速度,子弹朝着尚在空中的残像打去。   戚贴着地皮侵入立在楼梯边的紫扁帽的怀中,将他笔直地一刀两断。   分成两半的尸体接不回来,就是失血都能致死,那名紫扁帽算是落入地狱了。   另外两名紫扁帽悚然靠在一起,端枪扫射。   子弹将墙壁打得千疮百孔,灰石飞溅。戚左右一闪,以超乎常人的速度脱离了子弹的威力范围。   这里只是狭长的公寓过道,双方彼此间的距离要比臆测的还要短,一枪不中便来不及再调转枪头。戚已经抢入两人之间。   紫扁帽骇然转头,他们自持拥有超凡的反射神经和强韧肉体,对死亡和敌人能力的估计便与平常有了很大的出入。优势成为致命的缺点,在那两双已经甚少浮现恐惧的瞳孔里流露惊骇的色彩。   红瞳倒映着模糊的身影和一道锋利的闪亮。   戚踩墙后翻,躲开枪口,腾空之时朝身后两名紫扁帽挥刀,斩!   戚家绝艺——斩落雁!   身轻似燕,刀如秋水,雁过取首,干净利落。戚家军的密探常用的招数,将尾随的敌人引至死胡同深处,看似身处绝境,实则死里求生,成敌人之不料,反将敌人刺杀于胡同中。   警察服装的男子轻盈而优雅地落地,捡起地上的狙击枪头也不回地朝顶层晒台赶去。身形没入楼梯后,尸首分离的两名紫扁帽尸体这才颓然倒地,头颅还在十丈开外打着转。      四叶抹去嘴角的唾沫,来自时梦和斯摩尔双方的危机和共鸣让他觉得内脏似乎要燃烧起来。   ——那个时候的克先,大概要比我辛苦一万倍吧。   他不禁想到,现在的感觉只是要燃烧起来,而无法承受天使之力的克先的确是从体内开始焚烧,那种痛楚,也许是受到地狱的油锅刑法也不过如此。   胡思乱想间,突然从戚攀爬的公寓楼里响起一连串清晰的枪声,虽然很快就平息下去,但驻守基地的紫扁帽小队已经朝这边开过来。   四叶卷曲着身子,努力使自己缩进影子里。   砰!又是一枪,前来探察的一名紫扁帽怪异地偏了一下头,血从额侧溅了出来。   从楼顶晒台边上模模糊糊露出个人影。   四叶闭目深吸一口气,再长长地吁出来。   “开始了,上吧,四叶!”他暗自鼓励着。   三分之一的紫扁帽往公寓楼赶去,等到他们消失在楼梯里,四叶从废墟中跳了出来,扛着长炮高速跑动。   留守的紫扁帽很快就发现了他,枪林弹雨不消片刻便出现在他的身边。   “三分之二……拼了!”   喃着敌人的数量,四叶以媲美野兽的直觉闪开子弹,猛然跳至空中,长炮瞄准了吉普。   “打会动的东西可不是我的专长!”   暂时无法立刻发动的吉普便成了最好的目标,连发两炮,两架吉普爆成火堆。紫扁帽丝毫不受碎片的影响,快步朝四叶冲去。   子弹擦破四叶的皮肤,击中炮管,在楼壁上开出蜂巢的洞穴。在数不清的碎石中,四叶踏着灯架和墙壁跃进,手里不断给长炮填装弹药、发炮。   在近距离被炮弹击中的紫扁帽眨眼间就变成零碎,血肉如烟花一般怦然爆开。凌空交手数次,四叶依靠连紫扁帽也自叹不如的肉体力量硬是撞出了包围圈。   偶然来自楼顶的狙击让敌人的行动迟缓片刻,这对于速度堪比猎豹的四叶来说,这半秒一秒的拖延已经足够了。   “戚先生,我去了!”   四叶高喊着让戚撤退的信号,大跨十几步冲到紧逼的大闸门前,纵身一跃,轻巧地翻过十几米的高度,隐入门内。子弹从头顶呼啸而过,在身后的铁门上锵锵作响,不过都已经没有用处了。   楼顶狙击的戚已经听到身后楼梯处的脚步声,锁死的大门轰地被踢开,紫扁帽的身影强横地挤了进来。   “嘿,不好意思,我说谎了!”   戚利索地从背包中掏出一枚手雷扔出,翻身笔直朝楼下落去。仰面只听到一声巨响,冲击波带起零碎物体冲出晒台。   在做自由落体的钢铁重物砸落面门,戚朝公寓的窗子里扔出勾索,荡进了下层的公寓室内。刚站稳就听见更大的响声陆续在楼底炸开,想是那些被气浪卷出来的废弃物已经抵达地面了。   威力超大的手雷也好,勾索也好,全是出弹药库的一刻顺手牵羊的。   虽是黑夜,天空却愈加明亮,那是红和紫交织出来的光色。魔法阵之光上蓝紫色的电流更加猛烈地窜动,恍若实质。从戚的方向望去,一片耶稣十字架升了起来,只是被绑在那黑光的十字架上的不是耶稣本人,而依稀是无辜的市民。   男的,女的,老的,幼的,恐惧、悲愤与憎恨之类的词语已经不能形容他们此时的表情。被最信任的军人们出卖,把救世主一般的女孩当做一切灾难源头的魔女,在得知自己全都将成为祭品后,不得不以各种负面情绪揉合在一起的脆弱心态迎接死亡。   人们几经崩溃边缘,神经被冲击得麻痹,无法思考,也无法出声。   除了枪声,这个城市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如同响应恶魔的呼唤,从人间穿越天界。   神属宫殿感应到祭品的生息,渐渐露出切实的姿态。   “天啊……”戚悲哀而震惊地叹息着。   他有什么办法呢?他不过是一个人类,一个自身难保的警察兼保镖。他没有舍身取义、舍己为人的高尚情操,与其崇拜热血与道义,他更希望能最大限度地活下去。   戚选择了逃离,没有人会责备这种行为,至少这个城市里已经没有这样有资格的人了。   月色如妖,巫月移至军事基地中心尖塔的正上空,那里有成为祭品的市民,也有冰冷的金属,黑色的光十字架弥漫着邪异的光芒。   塔底,人们眼底,月之眼底,一道身影钻进塔中。   四叶感应着斯摩尔的召唤,来到这座恍若某种生物体内的尖塔。四周是白色纤维,血泡有节奏地鼓动,应和着自己心脏跳动的规律。   一路直下,没有电梯之类的科技物体,只有被蜘蛛网的纤维缠绕的楼梯,强韧得必须靠专杀怪物的炮弹才能清除。   楼梯的质地如同生物的肌肉内膜,黄绿色,又软又黏,只是踏上去就让人觉得恶心。   四叶抿着嘴,所有的情绪都在飞逝,他感受到时梦的气息、斯摩尔的气息,还有来自体内异样物体的呼应,那是三分之一的天使封印与三分之二的天使之茧的微弱共鸣。   熟悉而恐怖强大的力量让四叶失去了自言自语的兴趣,回应这力量的是四叶挂在胸口的律水晶。水晶在昏暗的地下室里闪烁清澈的蓝色光芒,光并不散开,无法照亮道路,就集中在水晶几毫米的周围。   律水晶里的单翼天使形象似乎活了起来,在眼神一晃的迷幻中能看到轻悠的舞动。   旋风般从楼梯降下,最后一道门就在眼前,四叶感受到强大的魄力穿透这门,这墙,这塔,将整个基地包围起来。   他定定站在门外,呼吸逐渐缓和下来,绵延悠长,心境前所未有地明晰清冷。   如同打开自己的家门,四叶自然柔和地旋开把手,踱了进去。   门在身后自动关上,房间很狭小,却不黑暗。中央一只巨大的茧被随处可见的乳白纤维吊在空中,径自挥散幽幽光芒。   斯摩尔站在天使之茧的前方,纤弱清瘦,苍白中显露病态和贵气的头部隐藏在宽大蓬领的阴影下。   “时梦呢?”   “在我的肚子里。”   “不要跟我说已经被你消化了。”   “我很希望能够这么说。”   “……我要把你打个稀烂,然后将她挖出来。”四叶的语气愈加诡异。   “粗鲁的做法,我死了也不会让你弄脏我的尸体。”   “你会死吗?不要开这种恶劣的玩笑了,地狱可是最适合你的地方。”   “地狱?好像会很痛苦,我喜欢。”斯摩尔不以为意地笑了起来。   “把痛苦当做快乐,你和福山老家伙是一样的变态。算了,就如戚先生所说的,将你送往充满了痛苦的地狱是最好不过了。”   “那你就先走一步吧!”   斯摩尔扔出一小布袋,磷粉纷扬洒在空中。   “try the dark,try the wind,make our foe unfeeling.(招来黑暗,招来风,打倒我们的敌人。)”   药粉化做一片黑色罡风,将四叶朝墙壁摔去,四叶的影子拖在墙上,突然伸出一只锐角,直朝他的背心插去。   四叶反手将长炮抵到墙上,停住身势,在影子锐角刺到之前便腾身跃起,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在天花板、两壁和地板上反射前进。   斯摩尔优雅地微笑着,丝毫不在意那无法用眼睛跟上的身影。他仅仅朝前方伸出一只手。   “the mirror.(镜像。)”   从手掌前方浮现一面镜子,镜子里映出四叶清晰的影子。   四叶闪到斯摩尔正上方,长炮翻转过来瞄准了对方的头颅。眼前一晃,斯摩尔手中的镜子快速分裂延伸,挡住了所有空隙。四叶可以清晰看到自己停在空中的姿势。   “原来那将我们困住的镜子迷宫就是你的领域!没有镜魅,看你怎么挡我的炮!”   “give me the fire!(招来火焰!)”   炮弹射出的时刻,从镜子中也腾出黑色火焰,一瞬间将四叶连人带炮一起吞噬。   “嗖!”   风声呼啸,锐利的风从斯摩尔颚下袭来,破开风劲的一杆黝黑的长枪。他连忙踉跄倒退几步,瞥眼只见人影一耸,四叶那张带着小圆镜片眼睛的脸悚然直逼眼前。   四叶凭借超人一等的速度和施力方式,像戚施展过的身法在火焰及身的前一刻以超越自由落体几倍的速度落下,钻入了斯摩尔的视界死角。   没有镜子做为盾牌,四叶一枪洞穿了斯摩尔的身体,将他高高撩起,钉在天花板上。沿着枪杆滑落的斯摩尔还带着惊愕的神色,黑幽的炮口已经顶上了他的额头。   “rigidity!(坚硬!)”   “去死!”   两声叫喊与炮声同时响起,斯摩尔被强大的冲击嵌进天花板里,四叶借助反作用力落下,迅速后退。   斯摩尔的颈骨仿佛消失一般,头怪异地从天花板里拐出来。脸被炸掉了一半,劣化元素还在持续侵蚀剩下的部分。但就是这张残破的脸上露出令人寒毛直竖的笑容,头整个消失了,只剩下那微笑还浮在空中。   “时间到,我赢了。”   没有任何征兆,四叶只感到身体一瞬间燃烧起来,体内之火几乎要喷出体外,这种焚烧的痛苦让他卷曲到地上。   “咳,咳……怎么会……”   “不完整的天使之力终于暴走了,虽然对克先那家伙没多深的感情,看在曾为属下的缘分上,让你这么结束是最好不过了。”   “律,律……”   ——为什么会这样?原来律水晶也无法压制不完整的天使之力吗?可恶,可恶……只有三分之一的不完整的天使封印。   “即使是律,也不能让你借出痛苦,凡人就应该要有凡人的样子,想学勇者那般垂死挣扎吗?啊哈哈哈哈!”没有头的斯摩尔放肆狂笑。   “只要,只要一次就好,只要一刻,就好,为了,我们要,守护的,克罗索啊……赐我力量!律!”   律水晶仿佛回应了四叶的心情,一刹那蓝芒爆胀,将快要变成灰烬的四叶裹起来。   肉体在燃烧,一只翅膀从四叶的背后展开,羽毛不再是洁白的光泽,就如传说中的不死鸟一般,缭绕着熊熊烈火。   “不,不可能!这样都能强制变化天使身吗?”斯摩尔的笑容迅速隐去。   无头尸体开始颤动,首先是左手挥了出来,钢铁碎片被强大的力量剥离掉落。镜子再次浮现在手中,黑炎的漩涡在镜子里徐徐旋转。   火焰的单翼天使四叶已经感受不到痛楚,大概是痛觉的神经已经被烧毁了,只清楚明白自己的身体即将化为灰烬,就如同那天的克先一样。   空气穿过身体的感觉并不凉爽,只是空荡荡的,仿佛自己也融入了这片空气中。   青色的小魔法阵围成球体,在原本四叶的脑袋里漂浮,四叶的头已经被烧空了。   长炮在灰烬形态的手中高高抬起,以强大无比的力量将斯摩尔牢牢顶死在天花板上。炮口正对着那面镜子,同样承受着黑炎漩涡的灼烧。   “时梦……”一声叹息。   伴随着哀伤的叹息,炮弹带起彩虹的光芒打入斯摩尔的胸膛。   斯摩尔怪叫一声,胸前空洞迅速扩大,将化成白灰的身体全部吞噬。   灰烬洒落,黑炎球浮现在空间中,如同有什么物体在内部搅动,不自然地四下突起。在它爆裂的一瞬间,万道彩虹光芒从裂缝透出来。天使之茧、律水晶、青色的小魔法球阵应和着融在那片光芒中。   尖塔开始崩溃,冲击波从尖塔底部升起,在塔半腰以圆域弥盖了整个城市,蔓延过处,空间扭曲肉眼可见,任何触碰到这束冲击波的物体全被切成两半。一道耀眼的巨大青色光柱顺着尖塔直冲天际,吞没了做为祭品的市民,击穿魔法阵之光的中心,冲开黑色的烟云。   正在崩溃的基地尖塔里,在最深处的小房间中,黑炎球和天使之茧同时剥裂开来,分别从中走出女孩和一只脸上睁开六只眼睛的单翼天使。   单翼天使的羽毛比黑暗还要深沉,细看下便能辨认出那是一缕缕的黑色火焰。它如同散架的木偶一般,仅仅依靠女孩的扶持才能站立。   女孩抚摸着天使的脸庞,轻轻吻了上去。   “四叶,辛苦了,在我的怀中睡一觉吧,醒来时一切都会好的。你是克罗索的,也是时梦的丈夫,注定是我的。我可爱的四叶少爷。”   律水晶从单翼天使的胸口飞出来,缓缓飘到小时梦的额前,绽放梦幻的蓝色,吞噬着她周围的空间。律水晶里的单翼天使展开雪白的羽翼,伸出水晶,将两者层层裹了起来。   一阵夺目的光芒炸开,羽翼之茧穿越一切障碍,朝远方天空的神属宫殿飞去。   远方天空的神属宫殿焕发黄金色泽,琉璃的瓦顶五彩缤纷,黑色烟云和血色的月光被青色光柱扫荡殆尽,只剩下清冷的辉芒。   在青色光柱的尽头,耸立有一座巍峨肃穆的漆黑巨门,门高百丈宽近百丈,门上用银白的火焰雕刻出死冥的让所有大善大恶之魂魄都为之颤抖的纹理,尽极奢侈的永恒的华美高贵。   门敞开,内里比黑暗更黑暗,比光明更光明的漩涡充满力量,缓慢而永无止尽地自左向右旋转。   门前的七级石阶干燥风裂,那是如同炉灰或丰沃的泥粉的颜色,纵横的纹路隐约自上而下连成七个p,干涸的血迹镶嵌在p里,如同宝剑的锐锋一样耀眼。石阶下是白玉制成的平台,平滑光洁。   在羽翼之茧进入巨门之后,宫殿、大门和台阶便如同镜花水月一般破散,缓缓消失在幸存的人们眼中。   城市里一片死寂,最接近圣诞前夕的一场雪飘扬落下。与一个月前相识的雪景,此时天地间却一片寂静,仿佛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完)
posted on 2006-09-04 14:33 旋转的螺丝钉 阅读(1359) 评论(0)  编辑 收藏 引用 网摘 所属分类: 大漠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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